自重逢後,李和铮第一次對他們二人之間空缺的那十年發出質疑,以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這會兒隻是話趕話到了這個當口,實際上他并不好奇可能出現的回答後意味着什麼。
執着于想給他開點藥的駱彌生被他的急轉折帶走,頓了頓:“……我先開門取東西。”
李和铮倚着門,等待着熱衷于扮演造型師的舊情人把明天要用的第二套西裝挂起來,收拾了他姐額外送過來的幾個小玩意兒,再回來站定在他面前,已經失去了問話的興趣。
駱彌生正要開口,李和铮打斷了他:“行了。洗漱吧,我真累了。”
又一次被打斷的駱彌生眨巴下眼:“但你之前問過我這個問題。”
李和铮挑眉:“什麼時候?”
駱彌生一怔:“你不記得了?”
李和铮莫名其妙:“我沒問過,我記得什麼?”
駱彌生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驚訝,随着他移開目光,消失不見。
“你先去洗澡吧,我去把衣服熨了。”
李和铮多一個字都不想說,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他有種很明确的感覺:這場沒有目的的無聊遊戲快要到頭了。
他是追求直線結果的人。現在,所有能通向結果的環節都結束了,那還有什麼耗下去的必要。
發膠洗起來很麻煩,但洗掉了舒服會加倍。
短短一日發生了太多不該發生的事,見到了一輩子都不想再見的人,某些畫面的閃回是病理性的。李和铮強迫自己放空思緒,在熱水的包裹中,盡量把和周澤輝相關的一切全都抛之腦後。
洗完澡駱彌生還在擺弄那些瓶瓶罐罐,他出來時頭發還滴着水,浴袍帶子也不系,大剌剌地挂着空擋,晃悠着往卧室走。
身後皮鞋鞋跟敲擊地面的脆響,一塊毛巾被扔到了他頭上:“這天氣還是會感冒的。”
“别管我就是對我最大的照顧。”李和铮沒回身,擡手按住,随便擦了擦頭發。把毛巾扔到一邊,把自己扔到床上。
剛把被子踢開拉上來,駱大夫拿着一袋剛開封的内褲過來:“黑色的嗎,還有灰的。”
李和铮眼睛都睜不開,仰躺着,眯着眼睛看他,剛拽上來的被子一腳被他踹開了,無聲地表達了“煩死了懶得穿要麼你給我穿”的意思。
駱彌生移開目光,給他把被子重新蓋好。這個人有時候任性的點讓人拿他沒半點辦法。
燈滅了,皮鞋聲輕輕,李和铮墜入了夢境。
夢裡呼嘯的風吹個不停,一望無際的焦土上,無憑依的枯黃的枝桠根根分明,在他不經意地遠眺時,蓦地張牙舞爪地沖他追上來,每一根都無限延伸、無限逼近,枝頭是一口口漆黑幽深的槍管,是一柄柄直指他喉頭的鋒刃。
曝露在廣闊天地間,他無所遁形。恐懼抓住了他,讓他甚至無法從噩夢中驚醒。
一雙手溫柔地籠罩在他的耳側,用溫熱的體溫包裹他,擋住了那些枝條緊逼他時發出的獵獵破空之響。
李和铮跌入了更深的黑暗中,睡熟了。
對外界渾然不知,完美獲得一夜好眠的李老師被鬧鐘醒後,越發不要臉,挂空擋升旗,随便用浴袍裹着擋擋,也不說張羅着避人。
好在還躺着沒起來的駱大夫比他更是體面人,這距離下沒戴眼鏡看得更清楚的視線隻往他臉上去,嗓音沙啞:“昨晚就應該按着你吹頭發,現在成鳥窩了,得收拾一會兒,你又不耐煩。”
“收拾呗,死不了人。”李和铮進衛生間前有些奇怪地回身看竟然在賴床的駱彌生,在他臉上看到了很明顯的黑眼圈,“你沒睡好?”
“還好,”駱彌生低聲說,“沒事,你先去吧,我不敢戴眼鏡了。”
李和铮笑了兩聲,聲音從衛生間裡傳出:“又不是沒見過。再說你不是遠視眼嗎?”
駱彌生定了會兒,歎了口氣。還行,說的不是“又不是沒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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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學術論壇李和铮意料之内的隻堅持了不到一天半,第二天上午他和駱彌生磨蹭到了十點多才抵達會場,待了一會兒就又去搶先開飯。
下午的主題演講更是讓人坐不住。那稿子明明是更了解國内職場這一套的駱彌生親手潤了兩次的,教研室也已經審過的。
誰知道,他原封不動地演講完,下場歇了沒十分鐘,被找過來的現場導演告知:“老師您的話題太敏感了,我們已經同步了所有的媒體,這一段素材不用不發不留檔,您需要自己保留嗎,我給您導一份?”
當即他便有點上頭。之前折折騰騰的準備功夫白費是小事,有沒有他的報道他更不在乎,但是……捂嘴竟然捂到他嘴上了。何況他說什麼了,不就是探讨了戰争背後人性多面的拉鋸嗎,連任何Z體相關的映射都沒提,就敏感了?
李和铮用一份成年人該有的體面壓住情緒,颔首禮貌答複删了吧删幹淨,起身便走。
他走了,現場導演懵了,一旁目睹了一切駱彌生上前低聲和導演解釋,解釋完了又出去追人。
李和铮還是靠着正門的那柱子抽煙,一共沒夠兩天這柱子都快被他擦亮了,在他面前不遮掩不耐煩:“走不走?你不走我先回了。”
駱彌生隻能點頭:“走,我去打聲招呼,你在這等我。”
回去的路上李和铮主動要求開車,駱彌生便懂了,隻能看着他先一路開回了萬柳的租處,并留下一句“這兩天我會很忙,要補調的課,五一還得留個算平時分的作業。”
駱彌生隻能再次點頭:“好,我也堆了很多咨詢排期,忙吧。”
不論是作為心理醫生,還是作為他的舊情人,駱彌生都十分清楚。強行的剖白是慢慢治愈他的必經之路,而他的心門堅固不可摧,每次進攻,看似有所收獲,實則都會換來加倍的修複、加固。
他前面追緊了,仍不得章法,隻得再次向後退半步,空一些空間給他。
而在與舊情人的無聊遊戲中得到了暫時性休息的李和铮确實忙翻了天,批作業批得渾身上下四處冒煙,五一放假前的中午,許久沒露面的蘇啟然拖着疲憊的趙晉出現在他的教研室門口。
李和铮仿佛看見了救星,立刻起身,瘸向他們。
結果,不是出去約飯,隻是約着一起吃食堂。
……食堂也行,不挑。
誰知道一坐下,蘇啟然就開始罵:“這個B網我是一天都上不了了,那句話是真的,你真的永遠不知道你在和什麼人一起上網。”
“咋了?”李和铮看他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