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渾渾噩噩被關在房間裡幾天,她能清楚感受到利刃刺進肌膚後那的感覺,鮮血随着匕首沾染到手心後黏膩的觸感,以至于之後她是怎樣被帶回房間的,毫無印象。
那是江芷第一次殺人,她不知道結果,但那種感覺并不好。
她有些害怕,害怕桓權真的死于她手,哪怕她明明是要桓權去死的。
對于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來說,殺人,的确是一件艱難的事。
好幾天後,江芷并沒有等來桓權已死的消息,整個府中一片安靜祥和,侍候她的女使也無任何異樣,一切如常。
人的勇氣往往隻是一瞬間的事,血氣上頭的那一刻,什麼都可以不顧的,可冷靜之後,卻是無盡的悔意,可江芷并不後悔自己的刺殺行為,那是她的父兄,她需要為他們做些什麼。
可江芷并不希望因此就搭上自己的性命,她很清楚,自己真正的仇人是桓沖。
桓權固然可恨,可若不能殺掉桓沖,又怎能算是真正為父報仇呢?
終于,在一日脯食時,江芷對來給自己送餐的蕲茝問道:
“桓權呢?他……他還好嗎?”
“沒能如女郎的意,我家公子身體康健,一切如意。”
蕲茝冷哼一聲,回答地很冷淡,甚至夾雜幾分怒氣,若非士衡公子要求她必須善待江芷,她才不願來。
一想到自家公子因眼前這個女人流了那麼多血,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蕲茝就恨不得上去揍江芷一頓。
“喔。”
江芷答應了一聲,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氣。
脯食罷,她啟窗看向窗外盛開的秋海棠,心中戚戚然,父兄身亡,自己與桓權已是血海深仇,未來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麼呢?
海棠花盛,是當日她初入京都時,桓權聽聞她喜歡海棠,特意令人在她的居室外種上滿院海棠,并将她的居室命名為〔棠芳榭〕,作《詠海棠》一首。
她最喜其中那句,“海棠秋綴,攜手芳陰,最是憐花處。”
當日總是盼着海棠花開,可以與郎君攜手同遊,如今海棠花開時,卻是物是人非。
江芷承認自己看不透桓權,曾經她以為桓權待自己有意,可他卻能面不改色看着自己滿門被屠,後來她以為桓權對自己冷心無情,可他卻一直善待自己。
刺殺之後,自己的衣服飲食與之前并無什麼不同,除了蕲茝外,其他的女使待自己依舊是恭敬有禮,并沒有因自己家族衰敗而有所不同。
桓氏一族權勢滔天,桓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自己刺殺桓權,無論是否成功,依桓氏一族睚眦必究的性子,江芷知道自己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當年江氏殺桓修父子一事,能被記恨到今日,以至于有今日江氏滅族之禍。
“墨書,你說母親她們還好嗎?”
墨書是江芷可以留在身側的少數舊人之一,其他從宣城帶來的仆役女使都被打發到了外院去了。
桓府規矩甚多,哪怕如今她所居住的不過是桓府别院。
當日她入京都時,桓權便将她安置在此處,除了她從宣城帶來的女使外,另撥了八個女使和四個姆媽來侍候。
後來江氏巨變,她帶人回宣城為父兄收屍,因家中婦幼無依,她便将奴仆都留給了母親和弟弟妹妹防身,自己則跟着桓權上京告狀。
如今江氏報仇無望,江芷很是擔心自己的母親,隻是她被困府中,半分消息也無。
“女郎要不問一問士衡公子?”
墨書試探性提議。
江芷微怔,搖頭,到如今,她已不願再見桓權。
盡管她心知桓權可以解她心中疑惑,桓權應是最清楚江氏一族如今下落的人了。
拙廬之中,疏葉半落,月上中空。
“叔父!小叔父!”
桓沖帶劍直入内堂,守門的小童阻攔不住,緊随其後。
桓權正在内堂倚着引枕看書,聽見外面騷亂,正要毛舒出去瞧瞧時,桓沖就沖了進來,正與毛舒迎頭撞上。
“沒長眼睛嗎!”
桓沖本就帶傷,一時不察,竟是一個踉跄,幸而及時穩住,才不至于摔倒出糗,當即就帶着怒氣罵了一句。
桓沖穩住身形,奇怪怎麼沒人請罪,這才正視看向了來人。
“舒姊姊。”
桓沖氣勢頓時就弱下來,低聲喚了毛舒一聲,毛舒微福身子,道了一聲:
“太謙公子。”
“沖兒?”桓權聞言将目光從簡冊中移開,看向了門口站着的幾人,揮手讓跟随的僮仆都退下了。
毛舒見狀,知他們叔侄有話相商,略一拱手,也就離開了。
“你不在府中養傷,來我這兒做什?”
桓權開門見山直問來意,目光在桓沖身上逡巡,本來理直氣壯的桓沖被這樣的目光打量着,也不由軟了幾分。
桓沖對于桓權這個叔父是又敬又怕,敬是因為當年是他帶着自己孤身讨要回父祖屍首,今日又助他報得父仇,這份恩情,是他此生如何都無法報答的。
敬則生畏,怕則生懼。
“叔父,為什麼?”
桓權隻是斜睨了桓沖一言,沉默了片刻,道:
“是為江氏一族?”
“嗯。”
桓沖覺得有些委屈,癟嘴點點頭,自父祖亡故後,叔父便對他多有照料,此次能順利報仇雪恨,叔父出力不少。
叔父向來是最疼愛他們這些子侄的,親自教導他們詩書經學,又憐他喪父,更是多有照顧開導。
“你已殺江氏父子四人,也夠了。冤冤相報,總要有個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