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求桓權,她如今被囚于這方寸之地,全然不知外面的消息,對于家人的擔憂足以讓她丢掉所有的自尊。
消息是上午讓蕲茝送出去的,她清晰地記得蕲茝鄙夷不屑的眼神,強壓心底的恥辱,迎上蕲茝的目光。
蕲茝倒沒拒絕她,隻是說自己會如實轉告消息的。
江芷整日都輾轉不安,她不知道蕲茝把消息送到沒有,也不知道桓權是否還願意見她。
直到點燈時分,江芷才聽見院門口的聲響,打開門看去,果然是桓權。
他一身青白暗紋素裳,頭裹缁撮,腰佩長劍,身形颀長,猶如孤竹傲松,身邊攜有兩個帶刀的仆役,立在院門處,遙遙看着自己。
月色幽暗,江芷看不清桓權面上的神色,但她知道桓權的神色不會有着太大的波動,他總是能保持着異乎常人的冷靜與淡漠。
“三公子,何不進屋一叙?”
江芷率先開口,今是她有求于人,她必須得擺出求人的樣子來,隻是她也不知在經曆刺殺一事後,桓權是否還願信任于她。
“好。”
出于意料,桓權沒有拒絕。
江芷将桓權請入房中,讓其上座,桓權倒沒有拒絕,他身邊的仆役亦随他入房,立于他身後。
在燭火光明處,江芷才注意到桓權的面色較平日要蒼白許多,想來當日的傷應該尚未痊愈。
“聽聞江女郎尋我,不知所為何事?”
“你的傷可……還好?”
“已然無礙。”
“當日我并非有意……我隻是有些急躁。”
“我知道,我并未怪你。”
桓權看向江芷的目光并沒有太多責備,江芷聽到桓權此話卻是一怔,難以置信瞪着桓權。
他一如既往的溫潤,溫柔到讓江芷感覺有些不真實。
“你……當真不怪我?”
江芷難以置信再問了一次。
“若我是你,也會如此,人之常情罷了。”
江芷心中湧出一股難言的失落,刺殺一事,于自己是痛苦糾結,于他卻是無關痛癢。
江芷不知該說桓權是名士之風呢?還是說他是木石之心?
“桓權,你當真是……好啊!”
桓權隻是奇怪的瞥了江芷一眼,并未說話,江芷苦笑一聲,多年來不過隻是她一人的獨角戲罷了。
打掉牙往肚裡吞。
江芷今日算是體驗到了,隻可惜世事紛纭,親人的性命容不得她去感傷。
“桓三公子,我想知道我那些好活着的親人,她們如何了?”
“謀逆之罪,按律當夷三族,女郎以為呢?”
江芷聞言隻覺眼前一黑,腦袋霎時間就炸開了,頓時失去了知覺。
待醒來時,桓權正蹲在自己面前,掐着自己的人中,見自己醒來,便收回手,後退了兩步,立起身來。
“母親!阿弟!阿妹!”
江芷回過神來,想到自己的親人,頓時長嚎一聲,聲音凄厲,劃破暗夜幽冥,淚水奪眶而出。
“你先别哭,她們現都押解在獄中,暫無生命危險。”
江芷驚異看向桓權,掙脫開扶着自己的女使,一步步踉跄着向桓權走近,問道:
“我母親她們還活着。”
桓權颔首。
江芷心中松了口氣,立刻又警覺起來,她一步步逼近桓權,目光急切而又彷徨,道:
“桓三公子,我知道你有辦法,你一定可以救我母親她們的,對不對?”
桓權沒有說話,後退了兩步,看着江芷癫狂的模樣,使了個眼色,桓權身側的仆役女使盡數退下。
“隻要桓三公子願意救下我母親,我願結草銜環,為奴為婢。”
江芷當即就跪在地上,朝着桓權猛磕頭,桓權明顯被吓了一跳,伸出手想扶起江芷,卻又因有所顧忌,将手收了回去。
“你不用跪我。”
桓權苦笑一聲,後退半步,别頭,不去看江芷,繼續道:
“此事乃由三堂會審而定,我不過是一小小尚書郎,如此朝廷大事,又豈是我能夠置喙的?”
江芷淚眼婆娑擡起頭,見桓權不為所動,心灰意冷苦笑一聲,笑自己竟然會糊塗到要去求一個殺父仇人!
笑自己一片真心被白白辜負,笑自己命如浮萍,身不由己。
江芷搖搖晃晃站起身,想起曾經自己滿懷深情,想起這數月來的巨變,想到自己丢棄尊嚴去求仇人的卑劣模樣……
淚眼模模糊糊看向了房中的柱子,想起曾經陪着母親,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
母親!對不起!
我救不了你們,便隻能先走一步了!
桓權一驚,伸出手想要拉住江芷,然而手慢了一步,衣袂從自己手中脫落,江芷已經觸柱,桓權看着從江芷慢慢癱軟的身體,額頭上噴湧的鮮血。
“醫師!快宣醫師!”
桓權抱着江芷的身體,徹底慌了。
安頓好受傷的江芷後,桓權就回到了自己的正院,院中有着一棵碩大的梧桐樹,遮蔽了半個中庭。
秋葉半落,疏影月淺,步于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