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朗潤,霜葉楓紅,青山粉黛,于竹林深處,隐約有長嘯之聲。
桓權聞聲,側過頭,指着那山間有人語的地方,笑道:
“我猜元達兄必然在此,輔嗣如今可信?”
“信,士衡聰穎,我怎會不知。”
兩人玩笑着登上青石小道,木屐在青石上發出“蹬蹬”的響聲,過了木橋,果然見一群士子聚在一處。
“元達兄。”
“喬太常。”
謝弼和桓權分别喚了喬昭一聲,喬昭正在賦詩,見兩人遠遠涉水而來,放下手中酒盞,拱手迎上前去。
“謝輔嗣,桓士衡,兩位是打哪裡來?”
“今日天氣甚好,特為踏秋而來,元達兄這又在流觞曲水,飲酒賦詩了?”
“閑來無事,唯有如此可以為樂。請!”
喬昭邀桓權二人于溪邊青石上坐下,早有兩個小厮拿個兩個酒盞就過來了,三人都飲過一回,喬昭道:
“聽聞輔嗣如今隐居南山,采藥煉丹,逍遙自在,令我等羨慕不已。”
“元達兄過譽了,我是個庸碌粗鄙之人,不慣官場之事,若能求得自在,也算一件樂事。聽聞元達兄高升,未能慶賀,在此賀過了。”
“若是從前,倒真值得慶賀,如今,呵!”喬昭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桓權與謝弼面面相觑,他二人均明白喬昭今日的抱怨從何而來。
蘇鈞之亂後,喬昭由尚書令升至太常,明升實貶,對于曾經意氣風發的喬元達而言,打擊非同一般。
大将軍梁冀掌權,怎能容忍昔日蘇鈞舊臣,喬昭今日尚能保全富貴,不過因為他是當今士人之首。
“立儲一事,我想知道元達兄的态度。”
桓權見四周無人,逼近喬昭,目光緊盯着喬昭的眼睛,喬昭被桓權審視的目光盯着不自在,避開桓權的眼睛,道:
“陛下之意,即為我之意。”
“若陛下與大将軍意見相左,喬太常其意如何?”
喬昭聞言直視桓權,目光中有驚懼,有打量,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
“士衡這話是代大将軍問的嗎?”
“若是大将軍該當如何?若是權,又當如何?”
“若是大将軍,自然以大将軍為先,若是士衡,則以天子為重。”
喬昭給了桓權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桓權輕笑一聲,拱手道:
“權明白了。”
兩人都是聰明人,相視一笑,謝弼一直在一旁聽着,并不插話,他很清楚,此事的危險性,他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士衡,當日我向陛下引薦你,便是看中你這股機敏勁,通達靈變,希望你能做到比我好。”
“權不敢和元達兄相比,隻望朝廷無事,天下安康,足矣。”
喬昭與桓權互相敬酒,笑而不答,兩人一切話語都融入酒中。
“這樣好的景色,若是因案牍之事勞形費神,未免太辜負這般美色了,不如我們來談玄,如何?”
謝弼的這個提議,很快得到喬昭和謝弼的響應。
三人均是談玄的大家,随便指着草木,便開始了今日的辯題,辯的正是“草木生死”一事。
其原句出于道德經“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三人很快就各抒己見,引古論今,妙語連篇,吸引不少青年都來圍觀。
幾人表面論述草木,實則論述柔弱剛強的辯證關系。
又是談玄,又是賦詩,又是飲酒,于幾人而言都是少有的快樂時光。
然而憂愁日長,歡樂時短。
桓權在宴會結束後,就入大将軍府見了大将軍。
梁冀是在書房見的桓權,屏退屋中侍衛,隻留下桓權一人。
“喬元達是何意?”
“太常終日飲酒,耽于享樂,并不以國事為憂,全憑大将軍度之。”
“是嗎?喬元達這樣的人也會耽于享樂嗎?”
“山水之樂,與美色之樂不同,赤松之遊,與王侯之樂不同。喬太常所求,已非人間之事。”
梁冀盯着桓權,他很清楚桓權是在為喬昭開脫,不過他并不想計較。
喬昭聲名的确令他有所顧忌,他不能輕易除掉他,可也不能放過他。
若喬昭真的識趣,能夠遠離朝堂,他不介意給喬昭一條活路,也給桓權一個面子。
“既如此,喬元達哪裡可以不用那麼多人監視着了。
士衡,你是個聰明人,你做了許多,江左那些貉奴未必會領你的情。”
“臣不是為了江左世族,實為了大将軍。”
“士衡,你終究是少年赤子之心,看不透這朝堂詭谲。
不過我已上奏陛下,請立陳王為嗣。”
“大将軍。”
桓權有些驚訝,盡管她多次勸說大将軍但心底并無太多把握,畢竟肅王即位對于大将軍的好處太過明顯。
“給那群貉子一些好處也無妨,隻要不妨礙本将軍北伐大業,本将軍可以成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