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不染臉上稍稍一紅:
“不、我不是說現在……我是說……更小的時候……”
“爸爸媽媽……嗯,可能是身體不太好吧。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就沒怎麼抱過我。”
“他們……嗯,大概是怕吵鬧,所以也不怎麼過節。就算是春節,家裡也和平時一樣。”
時躍摟住衛不染肩膀的手臂又更用力了些。
衛不染有些失神。
他記得,8歲那年的大年初一,他早早醒來,看見外面一片銀白色。鄉裡的小朋友們換上了大紅的羽絨服,和大人們嘻嘻哈哈地堆着雪。
他高興壞了,急匆匆地跑去敲父母的房門,也想出去堆雪人。
門開了。
早就梳洗好的母親的站在門口。
衛不染一下撲過去想要抱住媽媽,卻撲了一個空,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他的母親,帶着驚疑和恐懼的神色,躲開了他的擁抱。
衛不染趴在地上,疑惑不安地擡頭望着媽媽。
然而母親隻是扭開頭,用往常那種淡漠的聲音發問:“怎麼了?一大早急急忙忙的?”
衛不染嚅嗫着說,下雪了,他想和爸爸媽媽去玩雪。
母親皺了皺眉頭。父親從房間裡走過來,蹲下來告訴他:“外面太冷了,你身體不好,還是在家裡練字看書好了。”
沒有得到許可,也沒有得到擁抱的衛不染愣愣地點點頭,自己爬起來,離開了父母的房間。
過了許久。
他有些餓了。
他想去找爸爸媽媽,問什麼時候可以吃早飯。
這時,他在父母的卧室外面,聽見了母親的哭泣聲。
母親一邊哭,一邊在反複說着“很害怕”“我知道不該是這樣的”“可我就是沒有辦法面對他”。
母親究竟在怕什麼?她無法面對誰?
衛不染的心髒咚咚狂跳着。他想沖進去安慰母親,但他的本能告訴他:不要進去,不能進去。
他默默地離開了。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對着父母伸出手要抱抱,再也沒有提過“一起堆雪人”,或者一起過任何節日。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每一天,每一個節日都隻是一副黑白的素描畫。
直到今天。
外面的爆竹聲漸漸變得時有時無,焰火的光芒也時斷時續。
夜深了。
衛不染轉過腦袋,在黑暗裡看向了時躍。
時躍摸了摸衛不染的腦袋:
“這下該睡啦。”
“以後的春節都會很熱鬧的。”
“睡吧。”
*
這天晚上,衛不染睡得格外的沉。
他仿佛做了個很開心的夢。以至于從夢裡醒來的時候,都覺得心情莫名愉悅。
他睜開眼睛,沒着急起床,而是先側過身,偷偷瞄着還在睡袋裡的時躍。
多虧了這個睡袋,時躍才沒有睡得四仰八叉、把被子全都踢開。
此時天已經亮了。
房間裡的窗簾并不厚,隐隐透過來的光線,和金色的音符一樣在時躍的臉上跳動着。
衛不染呆呆地盯着那躍動的音符,心不知道為什麼跳得快了些。
……因為肚子餓了?該起來做早飯了?
恰在這時,時躍的睫毛動了動,約莫是要醒了。
衛不染的心快跳兩下,暗道自己這麼盯着時躍睡覺的臉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趕緊将視線挪開了。
這一下,他看見了擺在五鬥櫃上的幾個相框。
最中間的那個相框,是一位容貌清雅笑容燦爛的女子,穿着T恤短褲,懷裡抱着一隻半人高的卡皮巴拉;在女子身旁,一位6、7歲的孩童,笑得看不見眼睛,沖着鏡頭比着大大的剪刀手。
這是小時候的時躍?那這位女子,就是時躍的媽媽?
自己之前隻聽時躍提過“我爸”,卻從未聽時躍提過“我媽”。
衛不染正盯着照片愣神,身邊傳來了時躍帶着睡意的聲音:
“那是我爸拍的照片。”
“我們去遊樂園,我赢了那個大卡皮巴拉送給我媽——看把我給得意的。”
“怎麼樣,我媽很美吧!”
衛不染連忙從床上坐起來,應道:“嗯,很美。”
他頓了下,又道:“你和阿姨長得很像。”
時躍笑了一下,起身走到五鬥櫃旁,拿起相框:“她是最好看最厲害的媽媽。”
說着,他手指小心翼翼地按到冰涼的玻璃上,隔着玻璃摸了下照片上媽媽的臉頰。
衛不染看着時躍的動作,并未說話。
時躍将相框放回原處,垂下眼睛:“如果她還在,她肯定也會很喜歡你,會提前燒好一桌菜,等着我們回來吃。”
“她做的紅燒魚,特别特别香。我就着那個魚湯,都能吃兩碗飯。”
說打這裡,時躍的聲音停住了。
半響後,他才低聲道:“可惜,她走了。”
“她……她是異控局最早的成員。那次出任務,她……沒能從詭域裡出來。”
時躍又是好一會兒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道:“如果……我能再長得快一些,我……我就能陪在她身邊,我可以……保護好她的。”
時躍的聲音聽不出什麼哭腔。
他渾不在意似的咳了一聲,随後仰起頭,像是在研究天花闆上的光影。
片刻後,他放下相框,背對衛不染道:“今天超市應該開門了,走,我們去看看——”
衛不染沒讓他說完。
他想也沒想的,直接撲到時躍身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很難過。
我知道,你是在強撐着,把淚水忍了回去。
我會很快地長起來,我會變得很強。
總有一天,我可以……讓你再也不要這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