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雲送下孟回之後,并沒有回自己住處——那裡隻他一個人住,實在是太大太空了。
堂哥李行舟打電話讓他回去看看爺爺,不要老是跟長輩置氣,還說他爸很想他隻是拉不下臉,讓他趁元旦回家賣個乖,都是一家人,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不說還好,一說李暮雲更覺得煩躁。兩年前自己的流放生涯終于結束,老爺子大發善心将他從英國召回,堂哥自作主張給他在長川最好最貴的地界買了套房,讓他安心混學曆,畢業後會為他好好打算。
雖然不至于繼承家業——畢竟家裡叔輩兄弟衆多,各個都是人中龍風,隻有他親爹這一支不務正業算是家族敗筆——無論如何,怎麼說也比小時候好太多了,至少看上去把他當做了李家人,不再是最開始那個人厭狗嫌的野種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罪魁禍首”,他的媽媽謝少容終于瘋了。
謝少容曾是娛樂圈的炙手可熱的大明星,風華絕代,驕傲而灼人,卻在她事業最為風生水起的時候,忽然宣布了跟爸爸李淮海的婚訊。
此後就是尋常的狗血劇本,李家自诩清流,并不接受一個“戲子”,李淮海這輩子最有種的一次就是自作主張跟謝少容領了證,婚後不久便暴露了懦弱不争的本性。
彼時,李暮雲在媽媽的肚子裡已有七個月大,謝少容比李淮海有血性得多,越是不承認她就越要生下來,無論如何,這個孩子都流着李家的血——即便他後來隻能作為“私生子”在族譜之外苟延殘喘。
再多的驕傲也會在冷漠的婚姻與家族的排斥中一點點被磨平,媽媽的抑郁與崩潰成了李暮雲童年的背景音。到後來他被遣送出國,再到兩年前,謝少容徹底精神失常,被送進療養院,驕傲的李氏家族總算松了一點口風。
于是他得以被召回,像一件修好的舊物,挂上“李家人”的标簽,勉強擺回家族的櫃子裡。
堂哥很疼愛他,在那個家族裡,如果非要說出一個不讨厭的人,那就是堂哥李行舟了,但他并不相信對方,遲鈍緘默如他,也知道李行舟的這番說辭有多麼荒謬。
他親爹并不是個有種的,他媽媽還活在世界上,所以他不相信自己可以被完全認可,他也并不稀罕被認可,經過那無人問津的六年,他成長了許多,已經再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脆弱易碎、急切地渴求關愛了。
回國後他沒有任何打算,也不知道自己将來能幹什麼,小時候因為知道媽媽曾經是大明星,所以他展露過對娛樂圈的興趣,李行舟記得這點,正好有朋友在長美導演系,所以就安排他來了。
李暮雲照單全收,怎麼混不是混呢。不過今天遇到的那人......很眼熟,像一位故人。
因為那一通電話,李暮雲難得回憶起以前的一些事,心中煩躁,剛好收到尹銳給他發的消息:
“少爺今晚有什麼打算?出來玩呗?”
知道李暮雲人傻錢多不愛計較,除了話少和有時候冷硬得像塊臭石頭之外沒别的缺點,尹銳這幫子人就樂意跟在他屁股後邊,雖然偶爾會被拒絕,但隻要成功把他哄出來,吃喝玩樂自是可以挑頂貴的。
“嗯,說地方。”李暮雲其實沒啥心情,不過他更不想回家,多幾個人吵鬧總比一個人強些。
“ALMOST BLUE,陳橋大廈35層,我們都在這了~”
到了地方之後,李暮雲從頭到尾闆着一張臉,尹銳他們喊他玩遊戲也不玩,店裡人雖然多,但不是太吵,他心裡煩煩的,說不上具體是為什麼。
“怎麼今晚是心情不好嗎?少爺?”尹銳嘴巴欠得很,就喜歡少爺少爺的這麼叫他,李暮雲沒理他,目光随意一掃,突然定在了吧台前的一個身影上。
那人獨自坐在吧台前,瘦削的背影裹在一件灰色大衣裡,仰頭一口氣灌了一杯,腦袋搖搖晃晃的,一會趴下一會擡起頭來,對着酒保不知道在說什麼。
“看啥呢暮雲?”幾人見李暮雲這麼認真,順着他的目光瞧過去,“那家夥怎麼回事,一個人喝成那樣,也不怕——哎,怎麼這麼眼熟?”
******
孟回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壓迫感,他扭頭看向身邊之人,酒精讓他的視線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暈,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覺得那股氣息有些似曾相識。
“不好意思,我沒興趣——”總之先下意識回絕。
李暮雲皺眉看他:“你不是回家了麼?”
“回什麼家?回誰的家啊......我沒有家。”孟回低聲嘀咕。
“喝了多少?”李暮雲目光掃過他些微散亂的頭發和泛紅的臉。
“你誰啊?關你......屁事。”說完孟回轉回頭去,拿起杯子準備繼續,一看是空的,馬上對調酒師喊着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