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他隻是覺得很累很累，不同于身體上的，是一種全部精力都被抽幹的累。

就在去醫院之前，在他聽到何許跟他媽媽的對話之前，他其實還保留着一絲原本的任性，或者說是希望。他雖然氣急敗壞，但潛意識裡還是把何許當成家人，他傷害自己、對何許生氣，這一切都源于他不認為他們兩個十一年的緣分會驟然切斷，他不信自己與何許真的會永世不再關聯。

或許何許會在離開自己之後後悔痛苦，會極力挽回，或許這次看似斟酌許久下了大決心的分手會在最後被他們的習慣和真愛擊潰，成為佐證二人情比金堅的試煉石。或許......孟回越想越清醒，清醒地推翻了這些或許。

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是那麼自我，他沉浸在猝不及防的背闆和顧影自憐中，他很少站在何許的角度思考問題。

剛才在醫院他也沒有看到何許的表情，他想不出應該如何應對。

蜷在沙發裡，忽遠忽近的記憶纏繞着他，他驚覺自己正一點點理解何許，理解他與自己分開是多麼痛苦的考量，理解他仍舊愛自己，理解這一天的巨變并非是出于背叛。

因為理解，所以他甚至不能夠心安理得地去恨他——不能恨他讓孟回無比痛苦，他找不到支點發洩，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窗外藍紫色的天光迅速褪去，不經意間室内已經一片漆黑。孟回的手機忽然亮起，一條微信消息彈出。

孟回看了一眼，看到那兩個字，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孟孟，你是不是來過？」

片刻後，又一條消息：

「你見過林觀了，對嗎」

「孟孟，有空的話，我們見一面好不好？」

............

孟回拿起手機，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又無力地放下，呆愣許久，他站起身，打開全屋的燈，柔和的暖光瞬間填滿房間。他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坐下，沒一會又站起來。

走到書架前想找本書看，他想起有本書好像是專門講明朝建築的，翻了半天沒找到，一低頭發現那本書就在自己手裡攥着。

他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真是亂了套，像個丢了魂的人，連自己在幹什麼都搞不清。

他第一次有些慶幸自己接了那個工作。雖然心煩，有事可做總比沒事做強。後天就走了，暫時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也好，離開那些熟悉的街角、熟悉的味道，或許能讓他喘口氣。

後天要走啊......

他又拿起手機，打開跟何許的對話框，輸進去一行字：

我後天要走了，去雲浦......

打完又全部删除。他看到顯示對面正在輸入中。

「孟孟。」

隻兩個字，輕聲呼喚一般。孟回耳邊馬上響起了何許的聲音。

太難了，徹底與另一個人割離實在是太難了，那麼多習慣生生刻進骨肉，他得用多久才能做到啊。

「孟孟，什麼時候願意了，就回複我一下吧。」

放下手機，孟回閉上眼睛，他感覺鼻頭酸脹，心髒揪緊，這種狀态持續了不知道多久，後來他朦朦胧胧睡去，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時是七點多。

渾身酸疼，他特别想洗個澡，但是一隻手很不方便，看到自己右手，他忽然想起了李暮雲，那小子昨天下午跟自己分開之後倒是沒有再聯系過自己，還挺意外的，大概是失去興趣了吧，這樣也挺好，估計看自己不上當，覺得沒啥意思。

叫了個京東快遞，把大件和電腦顯示屏先寄到雲浦，然後随便收拾了下，他沒啥頭緒，東西堆了一地，像個小型垃圾場。他盯着亂糟糟的客廳，最後索性不管了，到時候到了地方缺啥再買就吧。

随後又一個人去樓下診所換了藥，大夫叮囑還是不能碰水，但他實在忍不了，回來套了兩層塑膠手套，把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愣是洗了個澡才舒坦。

要是何許還在，自己就算手傷了也不用這麼麻煩，還可以趁機偷懶耍滑消遣何許，孟回覺得自己很幼稚，像小孩一樣，喜歡用一些傷痛來當做徽章，何許越擔心他越滿意。

——又想起他了啊。

他真是無處不在，像影子一樣，藏在每一個細節裡，随時跳出來刺他一下。

一整天就這麼心事重重地過去了，他準備早點睡覺，第二天要趕六點的飛機，距離機場還有一個半小時車程，他得提前三個小時出發。

在心裡盤算了下，手機又收到一條消息，李暮雲發來的：

「明早幾點？」

「怎麼了呢？」孟回回道。

「送你。」

哦喲，這小子......孟回沒想到他這麼貼心，但他用不上，他們又不熟，整這一出幹什麼。

「不用。」想了想又加了句，「太早了，我自己打車去就行。」

「說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