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也看着雲銜,欲向他求證,後者連連眨了幾下眼睛,淚水便“啪嗒”“啪嗒”地滴在袖子上。
他索性擡起胳膊抹了把臉,又迅速将頭低下,瞥向右邊,又瞥向左邊,那雙手背在身後,還在衣服上不斷抹擦着。
“雲銜?”鶴也再度伸出了手。
“别……别碰。那個……鶴也……我……我跟你坦白,我……在風鳴的時候,曾被人……被人用糞便糊在臉上……我……我看不清,隻能用手去抹……手……兩隻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豬糞,牛糞或者是……是……”
雲銜崩潰地大哭起來,說出來的話已連不成一整句。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羞憤,通通在這無法抑制的哭聲中爆發出來。
鶴也的心髒猝然炸開,裂紋沿着雲銜嘶啞的哭腔生長,每一寸都令他痛不欲生。
“總……總之……總之髒……髒得很……我……鶴也……我……”
咴咴!
馬匹嘶鳴,整個馬車突然向左轉了一個急彎。
雲銜一個不備被甩飛了出去,鶴也的反應迅速如雷,一隻手扶住轎椅,一隻手托住雲銜,在他準備逃走時,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笨。”
鶴也微微皺眉,任憑淚水滾落。
他緊緊抓着雲銜的手腕,盡可能保持平靜,實際上早就心疼得五内俱焚。
“鶴也……”
雲銜低頭看着兩人的手,又擡眼看向鶴也,眸光相對的一刹那,本能地躲閃,卻被鶴也捏住了下巴。
片刻,轎子猛地颠簸了一下,雲銜的眼前豁然明媚。
鶴也在看他,眼中有月,月滿是雲銜。
五年來,他熬過無數暗夜,而今塵盡光生,照破谲山萬瘴。
他于深淵中仰望的月亮,也一直是鶴也啊。
雲銜的手慢慢攥緊,忽然向上一翻,按在了鶴也的手上,身子微壓,轉換成了那個吻的主導者。
沒有過多貪戀,僅是須臾,他便乖巧地離開了。
“你無需露出那樣的眼神。”鶴也搖了搖頭,右手翻轉,掌心恰好與那條疤痕相貼,心頭一抽,便又握緊了許多。
“鶴也,你是被宗門寄予厚望之人,雲家已經沒了,世人對我褒……貶不一,我……從沒問過你,你确定要跟我這種人混在一起?”
雲銜的眼眸中透過一絲沉重的苦澀,他的手心出了汗,像是海裡燃起了一團火。
鶴也并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問題:“你這種人?你将自己定為何種人?”
“我……”雲銜猶豫了一下,“不算好人。”
鶴也笑了一下,他果然給出了這樣一個簡單幼稚的答案。
“這天上地下,有萬千種法則,究竟何為好人,何為惡人,沒有定數。有些人表面光鮮亮麗,暗地裡卻行喪盡天良之事,而有些人手提屠刀,殺的卻都是自作孽之人,你說,這兩種人,究竟誰是好人,誰是惡人呢?好與惡的界限本就模糊不清,你用眼睛去聽,用耳朵去看,反而更明晰了。”
鶴也的聲音平平淡淡,聽着卻有撥雲見日之感。
陰曹空蕩蕩,地府即人間。
那些曾經淩辱過雲銜之人,如今也還是在風鳴活得潇潇灑灑。
他見過幾人,也想過要動手,但是,他都忍住了。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更不是大公無私之人,可我覺得,我應該也不是一個‘惡人’。”鶴也向前探了探身子,聲音更加溫柔,“你也不是,是也無妨。”
雲銜一直緊繃的脊背終于放松了下來,他眼角一彎,金色的眸子中摻雜了許多複雜的情感。
他污穢不堪,可有人願意毫不介懷地愛着他。
雲銜俯下身子,和鶴也額頭相抵,兩人的頭發交織在了一起,暧昧又朦胧。
“鶴也,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變成妖了,你會怎麼做?”
“想盡一切辦法救你。”鶴也不假思索道。
“如果永遠都變不回來了呢?”
“束手無策,可問神明。”鶴也一笑。
沉默了一會兒,雲銜微微垂眸,問道:“鶴也,你問過神明了嗎?”
“嗯。”
“他說什麼?”
鶴也笑了一下,沒有回答,而是在他左手的手心裡寫下幾個字:
神明是你,他說,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