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他不是被擄走的,他是自己走……的?”
事發突然,明明應當立刻有所動作,可能做的卻隻有冗長的沉默。
“或許,他有難言之隐。”鶴也回道,同樣如此勸着自己。
他滿心困惑,又夾雜着一絲火氣。
他不知究竟是怎樣一種不可言說的狀況,逼得雲銜連跟自己商議的時間都沒有,就這般決然地、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地毯上的血迹來自雲銜,是他受傷了嗎?還是身體出現了什麼異常不願他知道?
那他又會去哪兒呢?找萬木春?
不,不會。
他可能去的地方……回靈木溪,找玄清子前輩?
又或者,是他洞悉雲家屠門真兇,急于向那兇手索命?
樁樁件件的可能性,鶴也一一思量過,喬安洵隻覺太初要變天,殊不知鶴也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鶴也将靈絕揣于腰間,走到那扇哀嚎着的窗戶前往外看,如同冬日卷着細雪的冷風一樣,意外的冷靜淡然。
“可不管是什麼理由,雲銜,你最好不要再躲着我,不然我絕不會原諒你。”
這些話,鶴也不會說出口,隻是他也沒想到,再見面時,已是三個月後。
除夕前一日,禦靈府。
自雲銜失蹤之後,各地幾乎同時拉響警報,各式妖物如掙脫枷鎖的惡靈,從隐秘角落蜂擁而出。大到豺狼虎豹,小到野狗狸貓,無一不張牙舞爪,兇相畢露,擾得百姓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終日。
除妖司上下盡數出動,三個時辰一換班,輪番上陣,晝夜不休,雖說不曾出現傷亡情況,但奈何妖物數量巨大,出現時機更是詭異莫測,毫無規律可循,所以不曾有人敢懈怠分毫。
厲承灡之事,恰如鶴也所言,喬凜決然斷去他與喬安洵的主仆關系,将他遣至喬璟手下做事,喬樾則順理成章被調過來,頂替了厲承灡的位置,喬安洵怒不可遏,同喬凜大吵了一架,此後兩人再也沒說過話。
喬璟和喬樾都是喬知淵的人,喬安洵本就與他們不熟,更不要說日日還要見面打交道,心煩得三天兩頭嘴裡就上火起大泡。
喬家用人的思想一脈相承,基本不會任用旁姓之人,厲承灡是個例外,那日他當衆立下天道誓言,契約之期,絕無叛喬之心,誓死守護少主,喬凜見其誠意拳拳,終是允了他的加入。
喬知淵本想把瑾招攬麾下,奈何三顧茅廬皆被婉拒,隻好作罷。又聽聞他與白衣交好,便前往玉華造訪,但白衣隻言一句“尊重他的選擇”,就開始“胡言亂語”了。
用喬凜的話來說,喬知淵已經不成氣候了,對喬家的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喬凜用他的人沒有受到阻攔,權當他默許了。
如今妖崇叢生,七洛不能無人坐鎮,鶴也簡單收拾了一下,連夜趕了回去。
有隐龍全力輔佐,宋淮和藍家姐妹又老成持重,鶴也幾乎無需操心兩郡事宜,除去布置陣法,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思考雲銜藏去了哪裡。
尋常的妖物隻是一個開端,如卦辭所言,天下将有大妖現世,若是到那時還找不到雲銜,一切将更加棘手。
捏了捏眉心,鶴也拿起鬥篷,準備再去查看一下七洛周圍的陣法是否牢固。
路過雲銜的房間,鶴也駐足,雖然知道一切都是徒勞,可每次出門總要在門前站上片刻。
三個月,流言蜚語幾乎将鶴也的耳朵磨掉了一層肉。
年底的時候,雲府上方突現鬼影,寒風凜冽的雪夜裡,家家門戶緊閉,熄燭噤聲,隻有雲府躁動異常,震動的地磚下迸射出妖異的光茫。
等落玄羽趕到時,祠堂混亂不堪,如棘地荊天,所有牌位皆被巨風席卷,又重重摔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掀翻的火盆已經燒毀了大半張供桌,若不是落玄羽滅火滅的及時,恐怕五年前的那場吞噬一切大火要再度重現。
雲府散發出來的妖氣大大滋補了周圍的妖物,那一夜,天地失色,乾坤倒懸,妖物在世間橫沖直撞,所過之處,房倒屋塌,橫陳遍野。
無盡的痛苦與悲号殺光了世界的色彩,睜眼便是鮮血,閉眼便是鬼影,遠在南楓的葉染秋徹夜未休,朱雀浴火振翅高空,萬箭齊發,氣勢磅礴,震撼八方妖邪。
與此同時,謠言四起,各地民衆再次揣測起當年之事,将矛頭指向雲家,雲氏一族本就搖擺不定,如今更是被蒙蔽了心智,漸生仇視雲家之意,更有情緒激進的百姓于街上崩潰自殘,慘不忍睹。
“肅清雲家妖化餘孽,雲氏一族誓不與妖魔同黨!”
“殺死雲銜!祀天血契!以慰亡靈!”
“雲家妖孽穢世興殃,絕不可任其為禍太初!”
……
諸如此類的聲讨日夜不停,宛如一場虔誠而宏大的祭祀,他們用那張辯才無礙的嘴昭告天下——邪不壓正。
對此,鶴也始終漠然觀之,傳謠者和信謠者同樣可恨,他不會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隕落,可他更相信,一心求死的人他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