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在洞外等我,若有危險,我說跑就必須跑,不許回頭,明白嗎?”
鶴也少有的會用命令的語氣和他們講話,兩人縱使猶豫,可也沒在這種時候婆婆媽媽的,對視一眼後,齊聲道:“遵命。”
洞穴内幹如荒漠,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屍骨的氣味,鶴也沒有用火符,不過眼前的黑與永不相見相比,實在是雲泥之别。
沒走幾步,洞裡撲面飛出一群蝙蝠,鶴也處變不驚,用銀線将它們阻住,握緊了手中的隐息葉,輕手輕腳地往裡面走去。
猛然間,鶴也聽到了細小的呼吸聲,他的目光鎖定在正前方,一個半人高的石床上,隐隐約約側卧着一個人影。
“真是笨蛋啊,鶴也,就算用了隐息草,憑蝙蝠的動向我也知道有人來了呀。”
一聲響指,鶴也身後亮起兩盞昏燈,光線剛好卡在雲銜前面。
憑鶴也的眼力,不難在黑暗中看清雲銜的樣子,隻是雲銜早就布下了紗帳,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回去吧,鶴也,我既有意離開,便不會再跟你回去。”雲銜的聲音沒變,可在這山洞中的道道回聲,卻越聽越覺得疏遠。
鶴也将隐息葉收好,龍血瞳亦未施用,一雙墨綠色的眸子在這昏暗的洞内實在不算明亮,但雲銜卻看得清清楚楚。
鶴也沒有回答,一步又一步向雲銜靠近,前面傳來了起身的聲音,那團黑影由橫着一長條變成了豎着的一短條。
雲銜的聲色明顯冷了幾度:“鶴也,你多少了解我的實力,再往前走,若是傷到自己,可不要怪我。”
鶴也依舊不理會,臨近紗帳,腳剛落地,兩條火蛇自暗處猛然沖出,渾身裹滿了金橙色的岩漿,烈風掀起紗帳,露出了雲銜雪白的長靴。
“鶴也,我新修煉出的小家夥,還沒完全掌握好,看在朋友的份兒上我提醒你,它們兩個脾氣暴得很,真要發起性情來,我也管不住。”
朋友?
鶴也的心猛地抽疼,他冷冷瞥了兩條火蛇一眼,身姿卻愈發挺拔,渾然沒把它們放在眼裡,這充滿挑釁性的行為瞬間就激怒了火蛇,它們一左一右射出身子,迸濺着岩漿的信子炙烤着鶴也的臉頰。
“鶴也!我可沒在跟你開玩笑,再往前一步,别怪我辣手無情。”
黑影一下子拔高了,鶴也知道是雲銜站了起來。
兩條火蛇幾乎貼到他的臉上,汗珠順着臉頰流下,非比尋常的高溫令其不得不微微張開口呼吸。
鶴也面色坦然地邁出一步,兩條火蛇的眼睛陰鸷如冰,瞄準鶴也的脖子便咬了下去。
“你可真是……吃透我了啊。”
話音剛落,兩條火蛇霎時在鶴也眼前炸成一片璀璨的煙花,星火點點落在紗帳上,徐徐焚燒,雲銜那張無奈的臉,披着火光,照進了鶴也清潭般的眼中。
“雖說能瞞一時算一時,可私心上說,我想見你,卻又不想以這副模樣示你。鶴也,你果然還是來了。”
紗簾燒盡,洞中大亮,鶴也終于看清了此時的雲銜。
青面獠牙,尖角利爪,黑紫色的血管如同紋在身上般觸目驚心,每一處的跳動都清晰可見,唯一不變的,就是他那雙金黃色的眼睛,一如平常,盈盈秋水。
鶴也的喉結酸澀地滾動了一下,朝雲銜走過去,解下鬥篷披在他的身上,又細心地将他枯燥的頭發抽出。
“鶴也,不用……啊!疼……”
才嘗到一點兒鶴也的溫柔,雲銜就被鶴也用靈絕狠狠敲了一下。
“你還知道我是鶴也,還知道疼?”鶴也開口說出兩人重逢後的第一句話,雖然簡短,但卻極緩,判官般充滿威壓。
“鶴也……哦!哦!”
鶴也又是不客氣地敲了兩下,雲銜雖然擡手護着頭,卻隻捂在了耳朵上。
疼是真的疼,雲銜閉眼的時候甩落了兩滴淚珠,但那不是疼哭的。
“現在知道如何喊我的名字了?方才的語氣呢?态度呢?什麼叫我回去,什麼不顧及當年情分,什麼看在朋友的份上提醒,與其說是我吃透了你,不如說,你膽子是真的肥了。”鶴也把靈絕收了起來,話雖冷淡,目光卻盡是心疼。
雲銜低頭不語,那些話自不是他的心裡話,可想逼走鶴也,也唯獨那樣說。
“現在又無話說了?好,那我來問你,為何不同我商量?”
雲銜的手慢慢滑了下來,這幾個月以來,他也想過很多次,當初的不告而别究竟對還是不對,可他一個人想不明白,而且事已至此,再講“早知道當初就”還不如談“接下來該如何”。
沉默許久,雲銜緩聲道:“我拿到白虎和靈絕後,剛往外走,胸口突然一陣刺痛,緊接着就開始流鼻血,不知怎的,當時好像不會思考了,隻覺得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呼喚着我,叫我來蒼月山。”
“那聲音你認識?”鶴也皺了皺眉。
雲銜搖搖頭,道:“不,很陌生。”
“這樣……”鶴也側過身子,像是生氣了,“你便為了這個聲音,一句話都不說地逃走了。”
“不是的,鶴也,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當時能感受到體内的妖氣,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妖氣,所以……所以……”雲銜張開手臂展示着自己,身體的異樣讓他許久都沒如此認真地觀察過自己了。
“所以你就可以不告而别,杳無音訊?三個月,你知道這三個月我又是怎麼過來的嗎?”鶴也緊咬嘴唇,嗓音裡帶着難抑的哽咽。
雲銜瞳孔一緊,剛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
三個月,原來已經過了三個月,除了知道自己錯過了鶴也的生辰日,雲銜已經沒有時間概念了。
鶴也看向雲銜,眼中的紅血絲繁亂交織,一如他的心跳,亂得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憤怒還是悲哀。
“這三個月,比那五年還要長,還要難熬。天現異象,妖物邪祟猖狂人世,偏偏你又一聲不吭地消失了,我可以理解你有難言之隐,可即便是一次,一次就好,為什麼不能傳信一封,讓我知你安好?”
“鶴也,我……”雲銜開始慌了。
鶴也的雙眸黯淡無光,長長的睫毛下,漸漸浮起一層冰霜。
“說到底,雲銜,你做決定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吧?”
雲銜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緩緩擡起頭看着鶴也,明明臉上是與平常并無二分的溫柔的笑意,但那股自嘲的感覺,怎麼如淩遲般處刑着他呢?
可轉念一想,此時不正是推開鶴也最佳的機會嗎?隻要他說一個“是”,哪怕是對鶴也剛剛說出的話認可那麼一點點,就能将鶴也推出去了,但是……
雲銜沉默了。
或許在他心裡,仍舊固執地認為事情還未糟糕到無計可施的地步,又或許,隻是他的私心作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