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竄出的亮光,讓烏發紅唇的珠珞,強勢映入居高臨下站着的宴池眼中。
他眉心一跳,漫不經心地問:“珠珞姑娘,這是為何?你這一跪,咱家可受不起啊。”
珠珞輕擡下巴,語氣帶着哽音:“奴婢不知如何得罪了公公,要被發配去辛者庫。奴婢求見公公正是為了此事,還望公公垂憐,奴婢不願去辛者庫。”
她說的可憐,隻默默流淚,梨花帶雨的。也怪不得瞧她這副可憐樣,小德子竟敢陽奉陰違,直接将人領了進來。
宴池收回手,毫不留情地開口:“你不知犯了何錯?珠珞啊珠珞,咱家瞧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也是個笨心腸。也罷,宮裡隻适合聰明人生存,你且去辛者庫幹粗活吧。”
珠珞聞言,心沉了沉,指甲緊緊掐進掌心,輕微的刺痛讓她腦子逐漸清明,她再次抹了把淚,語氣也沉靜下來:“奴婢知道公公是為了采女的事,遷怒到奴婢身上。其實這三四日來,奴婢心中也很是疑惑,剛剛福至心靈,似乎想通了些東西,正好也借此機會說與公公聽。”
宴池脫了身上的大氅,随意地搭在椅把上,轉身,大刀闊斧地坐了下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這才落在她身上,語氣很淡地問:“什麼?”
珠珞垂眸,又開始低低抽泣起來,隻是抽泣聲很低,不僅不惹人煩,反而引人憐惜,“采女明明是着了奸人的道!當日公公留下采薇與彩霞兩人伺候采女,我一直以為兩人均是公公的人,如今想來采薇不是。她非但不是,反而還勾結了儲秀宮,陷害采女。”
宴池“嘭”地将茶杯摔在桌子上,臉色沉郁:“你把話說清楚。”
“公公可曾聽聞胎大難産一說?”珠珞止住抽泣,“其實剛開始采女對吃食上也有節制,但從孕三四月時,貴妃娘娘每次流水式的補品往采女跟前送,貴妃身邊的彩屏更是盯着采女将補品全部吃下,不僅彩屏,采女身邊的采薇也是竭盡全力讓采女無時無刻不再進食。”
“如此來到采女孕八月,胎兒比尋常體型大得多,采女這才沒能拖到足月,勉力生産。然而胎兒始終出不來,采女這才失血過多,撒手人寰,可憐的小皇子連睜眼的機會都沒有!”
宴池聽了,沉默良久,就在珠珞不敢擡眸看他臉色,内心忐忑的時候,他終于冷聲問:“你是在咱家跟前,揭穿江貴妃陷害梅采女?”
“是,”珠珞語氣肯定,“原本我也是不确定的,但公公想必已經知道,采薇如今已經在貴妃宮裡了。若說兩人沒有糾葛,奴婢是萬萬不信的。”
宴池:“哼,你說的這些都隻是推測,沒有證據教咱家如何信你?”
“有,”珠珞擡眸,眼眸像是水洗過的清亮,她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打開道,“采女生産時,奴婢全程陪同。在采女失去力氣的時候,本該用人參吊着力氣,采薇卻端來了一碗說是補品的湯藥,采女喝下後,身下出了很多血,沒多久人就去了。”
“後來,我趁人不注意,收集了藥渣。公公請看,裡面正有一位活血的赤芍藥,這便是證據!”
珠珞說完,眼睛灼灼地看向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告發貴妃,帶着孤注一擲的執着。
宴池伸出白皙的手,從她手裡拿過帕子。
他重新包好,放進懷裡,眼眸晦澀,聲音啞了三分:“馬後炮。你說這些更加證明你護主不利,你這般無用之人,還不速速滾去辛者庫贖罪?”
他這是鐵了心,要難為她給梅采女報仇?
珠珞眼眸陡然一變,從地上站了起來,跪久了的膝蓋有些疼,但她沒有表露半分,而是眼神倔強地看着宴池。
如今她站着,他坐着,她處于高位,相應地,宴池便是處于低位,她道:“公公既然油鹽不進,奴婢也沒什麼好說的。隻是若公公一意孤行,怕是會壞了公公與采女的清譽!”
她背着光,宴池看不清她的臉色,眯起狹長的眼睛,質問:“你說什麼?”
“上次采女托奴婢給公公的香囊,想必公公也能明白采女的心思,并沒有呈給皇上,而是自己留着了吧。”
宴池眼裡閃過殺機。
珠珞像是無知無覺,繼續說道:“恐怕要讓公公失望了,您手裡拿着的不是采女親自繡的,而是奴婢仿繡的。采女繡的在奴婢手裡,香囊背面繡有‘大雁銜梅’的圖案,所以還請公公三思,為采女的身後名着想。”
“你放肆!”宴公公大喝一聲,“你在威脅咱家?”
“不敢。”
“咱家看你敢的很!”
珠珞退後兩步,狀若恭敬地福了下身子,語氣帶着笃定道:“奴婢先回去了,等着公公的好消息。隻要奴婢不被發配去辛者庫,奴婢手中的香囊就永無見天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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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珞走了,宴池顫抖的手從袖子裡掏出那枚香囊,看着上面密實的針眼,刻意拙劣的圖案,他站起身,走向炭盆,把手往前一伸...
炭盆裡的火燎得更高了,隻需輕輕一松手,香囊立馬化為灰燼!
宴池像尊雕塑站了很久,最終收回僵硬的手,重新放回袖子裡。
心裡暗罵了句,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