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嘉煜視線下移,女生的白色單鞋尖已經明顯的髒了一小塊。
“沒關系。”
陸了晴抿着唇,抱緊手裡的四瓶水,心髒跳得失控,如細密的鼓點,強烈的緊張令她低着頭,并不和他對視,盡管她現在知道他正注視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面前的人仿佛在聽到她聲音後滞了一秒。
章嘉煜不再說什麼,眼睛短暫在她臉上停留,身形在她面前靜站,等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往收銀台去。
視線裡那雙熟悉的白球鞋漸漸走遠。
他身上一貫有種清涼好聞的味道,像融化的雪,冷氣又泛着薄荷的舒爽,沁人心脾,回憶仿佛浸在其中一遍又一遍的清洗,一下把她拉入那個飄着雨、煙樹迷離的冷夜。
意料中的,他似乎是沒認出她來。
重逢的喜悅很快被男生疏離的眉眼壓下去。
畢竟....當時天色那麼黑,車裡也沒開燈。
他是個有禮貌的人,更不會像她一樣偷偷的盯看。
合乎情理,但陸了晴心裡還是重重的失落一下。
起起落落的情緒仿佛一杯維C氣泡水,潮起的酸大于甜。
一群男生勾肩搭背,結了賬出了超市走遠,笑聲在操場炎熱的空氣中盤旋回蕩。
剛才和章嘉煜搭過話的男生不知從哪個貨架後面鑽出來,手裡多出包紙巾,草草結完賬,飛奔着追了上去,擦身而過,那視線實打實的在陸了晴身上停留了幾秒,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遠處,一群人已經走到了中操場的台階上,最矚目的那個人仿佛永遠走在最中間,像閃着光,永遠那麼耀眼,像是不費力氣就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魅力,讓人忍不住的靠近。
陸了晴收回視線,将懷裡的四瓶水往櫃台推。
阿姨擡起臉,掃了她一眼。
“你啊,那個買薄荷水的男生結過了。”
說完又把一樣東西往她面前推。
“還有這個,也是給你的。”
陸了晴低頭,視線落在包裝小巧的綠茶濕紙巾上。
意圖很明顯,這是道歉的回禮——讓她擦鞋用的。
......
周媛和許曉彤從貨架盡頭走出來,一人拿了一袋薯片。
見她在櫃前發呆,胳膊輕碰了一下人。
“怎麼了?沒帶校園卡嗎?”
“沒、”她遙遙看了遠去的男生背影,“有人結過了。”
周媛和許曉彤随着她目光遠去,愣了一秒才轉過頭來。
“章嘉煜?”
見陸了晴點點頭,驚奇的瞪大了眼。
“我靠!他沒事替你結賬幹什麼,你倆也不認識啊?”
陸了晴是從别的學校考進來,而她一直在一中讀書,知道學校與這人相關的風言風語一向傳得很快,今天莫名其妙給一位女同學結賬的事,若不是事出有因,明天定會傳遍整個一中,她敢肯定,到時候2班門口一定會多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女生,借着各種名号來打量陸了晴。
她當然不想好友有這種煩惱。
陸了晴不說話,隻沉默的垂了垂眼,視線落在左腳那隻被他踩花的小白鞋,模樣不好形容,糯白的一張臉,清水似的眸裡有點無奈,也有點頹唐,又或說像欲哭無淚。
這鞋子,是親親孟女士換了新工作,送給她的開學禮物,還沒穿一天,被人踩成這樣。
周媛看着髒污的地方啞然失笑。
“他踩的?”
陸了晴點點頭。
看來算是道歉,周媛這才放下心來。
“你同學呢?”
陸了晴突然發現少了個人。
“不用管他,去洗手間了,他那瓶給我吧。”
陸了晴懷裡一輕。
“對了,孟姨新工作找到了嗎?”
陸了晴點點頭:“就在家附近的商超當領班。”
她作為安縣的中考狀元往市裡考,媽媽孟瑤也趁着暑假的時間在市裡把工作安排了,至于陸爸,本來就一直在這邊上班,這下一家三口終于不再異地,連房子都是幾年前買好現成的,一切順理成章。
“這下好了,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上下學,不用苦苦等着寒暑假才能見到你。”
周媛站在中間,誰也不冷落,左手挽着陸了晴,右手挽着許曉彤。
回去的路上又路過操場邊上的校園宣傳欄。
這次,陸了晴一眼就看見早就在心裡記下的位置。
空落落的小白方格,照片不知所蹤,下面隻留着三個字。
章嘉煜。
這兩天,她一遍遍的從各種地方聽說過他的名字,卻是第一次,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怎麼寫。
嘉煜。
最好、最明亮的太陽。
輕風送來陣清爽,空氣裡有淡淡的塑膠味,操場上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人群躁動。
忽而,身邊有女生經過,三言兩語傳進幾人耳朵。
“哎~那個抱吉他的是章嘉煜嗎?”
“好像是...”
“難道被起哄表演節目了?”那不知名的聲音催促着同伴:“快快快!别錯過絕佳的機會,聽他唱一次歌不容易呢~”
視線裡,閃過幾道慌亂又急匆匆的背影,直往操場中間去。
“你運氣好,這次有耳福了~”
周媛作為一個八卦小能手,充分發揮着她應有的本分,東道主般給陸了晴科普起來。
“你知道‘一中四景’嗎?”
陸了晴乍一聽,以為她說的是校園風景,一中作為百年老校,一路風雨兼程為不少名校輸送了數不清的人才,更是被戲稱為清北搖籃,煊城年年的文理科狀元幾乎都出自這裡,硬實力強,人文建設也沒落下,每一年各種校園風采評選,它總是拔得頭籌。
可周媛口中不是這麼回事,她指的是另外的。
“章嘉煜單手扣籃,溫南初的獨舞,兩人的四指連彈,還有....”她努努嘴看向遠方的焦點中心,“章嘉煜彈吉他~”
“其實還有第五景,可惜了,他家裡出了點事,以後再也不跳舞了,他跳街舞是挺酷的,那群暗戀他的小女生,都是這麼來的,現在,變成電子設備裡的‘名勝古迹’了。”
幾人朝操場越走越近。
中央的騷動吸引了場上幾乎全部人的視線,這一次,陸了晴的視線大大方方,終于可以把自己的小心思随波逐流的藏在大衆的視線裡,光明正大的看他,不擔心被人發現和懷疑。
“他聲音可好聽了,你知道嗎?特别是唱英文歌的時候,發音特标準,一點雜色都沒有,都不知道他怎麼學的,我可好奇了。”
英語口語不好,是周媛一輩子的痛,她可以考出傲視群雄的英語分數,可一開口,那種優雅渾厚的腔調,她就是練不出來,幾經掙紮,最後放棄,心裡默默安慰,有分數足夠。
三人緩緩來遲,隻能站在人群的最外沿。
男生被衆人環繞,在最中央的小片空地席地而坐,疊腿的姿勢透着一股子從容淡定的散漫,低着頭在調吉他弦。
帽子被他随意丢在身側,額前的碎發汗水将幹未幹,許是他擡手擦過,深黑發梢有幾分淩亂,單薄的唇勾着不明顯的一絲笑,淡得讓陸了晴覺得,像天邊那抹快被風吹散的雲,汗濕的深色衣領,仿佛露濕的,綠色青苔。
有一瞬,她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那麼熱了。
修長的五指清掃,一陣金屬的顫音,直抵達陸了晴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