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和陸了晴見過的所有一中女生都不太一樣，因為太過特别了。

她還有最後一道英語閱讀理解題沒做完，所以多逗留了十五分鐘，和來找她的周媛一起出教室的時候，操場上的學生已經走了大半，一擡頭就看見遠處籃球場邊上兩抹突兀的身影。

除了章嘉煜，旁邊那道身影格外顯眼，紮着低丸子頭，沒穿校服，白色的連衣裙随着晚風翩然的動，因為身形比正常人清瘦太多，隻看背影都美得像隻紙蝴蝶，風一吹像是随時會飛，給人一種不踏實感，美得很破碎。

兩人并肩站，背着人，身高隻到章嘉煜肩膀，陸了晴好奇但看不清臉。

秋意漸濃，蟬鳴蕭索，操場邊的一排楊樹簌簌的抖落葉子，有些順着晚風飄飄蕩蕩的拂過兩人肩頭。

陸了晴清晰的看見，章嘉煜骨指分明的手将停靠在肩膀的秋葉拂掃開，輕柔的動作有一種春水煎茶般的寫意感，下一秒，這溫柔的手臂就伸到了女孩的頭頂，輕輕的撥了撥她被風吹亂的發梢，一股子他與旁人沒有的親昵。

“你怎麼來了。”

“章叔叔說你很晚不回家，讓我來找找你。”

“他還會關心我？”聲音不知怎的有幾分輕諷。

很明顯的，陸了晴感覺到女孩聽見這話後詭異的安靜了，甚至不再說話，像是不知道怎麼接。

快經過兩人面前了，陸了晴好奇心猛地一下加重，莫名的，不知處于何種心境，就是想看看女孩的臉。

下一秒，她失望了。

大晚上，對方還戴着一個醫用藍色口罩。

“哎，這首歌挺好聽的，快，你試試！”

猝不及防，周媛往她左耳塞了一個耳機聽筒，爆裂的男聲沖撞着耳膜，是一首從沒聽過也聽不懂的韓語歌。

周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天！我好困...一晚上都悄悄聽歌撐着...”

“你昨晚幹嘛了？”陸了晴看了眼人。

周媛說，“一道題算上頭了，熬了通宵。”

陸了晴做了個無語的表情。

餘光裡，那兩道背影已經往學校操場邊的自行車棚裡去了。

陸了晴有印象，除了她媽媽來接她偶然碰見他坐車那次，似乎，他軍訓的時候也是騎自行車上下學。

那是一輛複古英倫風的二八大杠，以他的身高駕馭得輕輕松松，混在一群騎普通單車的學生群裡很顯眼，不光是車，還有騎車的人。

剛想着，身後就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铛聲，陸了晴拉着周媛忙避開。

少女坐在自行車後座，潔白的裙擺快沾地，單手小心翼翼的提着，單手....親昵的環着少年勁瘦的腰。

路過她們身前，兩人還在說笑，搖搖晃晃的身影晃蕩在月色下，一路遠去。

陸了晴一下滞住腳步。

周媛被耳機線牽扯，發現身邊的人沒動。

“怎麼了？”她看了看遠去的兩道背影又看了看好友。

“沒。”

掩飾什麼一般，陸了晴為自己的失态找了個借口。

“我回去看看，我好像忘記鎖教室門了。”

“那你快去，我在這等你。”

周媛不疑有他，慶幸兩人還沒走遠。

陸了晴一言不發，扯了耳機還她，轉身小跑往教室那頭去。

就在剛才那自行車路過的一瞬間，她看清女孩的臉。

藍色的口罩拉到了下巴，露出嫣紅的一片唇，小巧的翹鼻頭和洋娃娃一樣精緻，隔得近了，陸了晴也看清了那雙桃花眼，夜色裡勾着笑，十分動人。

她想，她是見過的，在一中的招生手冊上，封面的圖。

原來不是模特，真是學校裡的學生。

優越的外形，和那耀眼的少年如出一轍，金童玉女一般相配，也難怪各種校園八卦裡，總把兩人的名字劃等号。

腦中又浮現兩人結伴而去的畫面，陸了晴一顆心，苦得像熬着一副中藥。

為什麼看也不看沈菁的情書就丢掉。

是因為一直都有喜歡的人了嗎？

她不知道答案。

也沒人給她答案。

忽的想起許曉彤問她的話，章嘉煜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她兀自的猜。

或許、或許，就是溫南初這樣的吧。

整座學校都熄了燈，冷夜溶溶一片昏暗，陸了晴剛檢查完門鎖，身後不遠處就傳來一聲嚴厲冷重的呵斥。

“幹什麼的！哪班的學生？為什麼還不去睡覺！”

她陡然一愣，轉過身發現說的不是自己。

遠處的操場邊緣，接近宣傳欄和中操場交界處的地方，樹下有兩抹朦胧的身影，明顯一男一女，保安追奔，驚心動魄中紮着馬尾的背影還摔了一跤，又很快被身旁的人扶起來，風似的跑了。

不知道是哪個班早戀的學生。

*

周五那天進行了開校來的第一次周考，放學後2班又被留了堂，這次的主題不為學習，是為了下周的教師節。

班長征求了全班的意見，打算每一個科任老師訂一束花，除此之外，由各課代表出主意大家舉手表決，再額外送一份禮物給老師。

陸了晴提議的是送語文老師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沒人有異議。

想起不久前許曉彤給自己推薦的書店，陸了晴打算待會就去看看，臨走前，被班長塞了個新任務。

“那書店我也知道，旁邊有個奶茶店，對面就是一個花店，我還趕着坐車回家，你幫我順便把訂花的事辦一下吧，謝了，周一請你喝奶茶。”

班長是個寄宿的男同學，陸了晴一下沒記得上來名字，知道好不容易周末他着急回家，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青色的天低垂，欲把狂墨亂灑。

擔心下雨，也着急回家，但許曉彤還是拉着行李箱，把陸了晴和周媛送到書店門口才放心的離開。

那書店門頭狹小，偏居一隅，看起來年久歲月深，也不知在這裡開了多少年，一點也不商業化，連名字也沒有，隻入門兩邊用木匾刻了副文绉绉的對聯，瘦綠狂草的字迹像經雨一淋，馬上就能發出新芽，而門後腹室滿腔的書，就是它的根。

陸了晴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處志怪故事裡的怪談書店，神秘，看起來像有探索不完的秘密。

想不到一進去，她就看見張意想不到的臉。

章嘉煜單肩挂着個書包，站在收銀台邊和那頭發花白的店主不知在說些什麼，幾秒後，對方遺憾的搖搖頭，很快又遞給他一張便簽紙，少年接過，随手從吧台抽出一根筆，彎腰寫什麼東西。

一旁的周媛好奇。

“他怎麼在這。”

陸了晴按下心裡小小的悸動，沒說話，隻是慢慢的靠過去。

“你好。”她将手機裡一早就保存好的照片遞給老人看，“汪曾祺這個版本的《人間草木》有嗎？”

這書分好幾個版本，中國文聯出版社的全是文字，而她問的這個是山東畫報出版社的，精裝版多了很多水墨插畫，不枯燥更有趣也更合适珍藏，送老師再适合不過。

然而，對方一看也就搖頭。

“真奇了怪，你們今天約好了來嗎？怎麼個個要的書我都沒有。”

或許因為旁邊站的是章嘉煜，陸了晴因那句‘約好了’莫名臉熱。

忽的，陸了晴好像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清淡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偏過頭還想确認，少年已經寫完東西站直了身子，面色如常。

店主指了指那張留有字迹的便簽，“你也一并寫下來吧，還有聯系方式，下周我進貨了通知你們來取。”

話畢，陸了晴眼前就遞過來一支黑色簽字筆，随意的動作有幾分漫不經心，但修長白皙的手指穩穩的捏着筆帽那頭，一點也不擔心掉，隻等着她接。

目光如火，落在自己指尖上。

陸了晴慢慢伸手，握上筆杆，那勁痩的腕骨不經意的從她手背擦過，體溫的熱度轉瞬而逝，帶着一閃而過的暖意，讓人想起下雨後的太陽天。

陸了晴沒有立即動筆，忽然想起許曉彤做的那本物理題冊，擡頭問了問，這次店主說有，還給她指了書架的位置，讓她自己去取。

“那不是物理青訓班才做的題嗎，你也要參加青訓班？”

蓦的，身旁的少年突然一問，陸了晴一下有些懵，她根本不知道什麼青訓班，隻是看許曉彤晚自習做題冊，她覺得還不錯。

頓時有些茫然，隻睜大眼看他，眼底顯然有些疑惑。

看她這樣，章嘉煜愣了一下很快恢複自然，也不追問了，擺擺手準備離開。

“沒，我就随便問問。”

陸了晴還沒回過神來，那寬闊的身影已經出了書店門。

她站在原地有些後知後覺，他剛才是在主動和她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