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顧遠澤從戰艦上下來時,心情不是太好。
帝國旗艦阿肯那頓的殘骸正在燃燒,連迫降的掩體也遭粒子炮光束鎖定。隻差一點點,如果不是雲舟艦主炮及時射穿了敵艦的發射器,整個掩體在那一瞬間險些在他眼前被洞穿。
此刻,軍靴踏在碎裂的地面上,塵埃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漂浮。
掩體傾塌的牆壁下,顧遠澤聽着自己在空蕩回響中有機械義肢特有金屬感的腳步聲。
記憶是一幕幕的亂緒。
第一次在通訊器上收到帝國皇太子的信息,是對方就他戰場上的優秀表現表達了略帶挑釁的敬意。
"緻顧遠澤司令官:您的迂回戰術令人印象深刻,可惜兵力的分配暴露了不必要的仁慈。期待下次交手——郁危明。"
一年後,視頻請求裡的皇太子有着漂亮的灰眸和銀色長發。并不似傳說中的荒唐蘼豔,反而坐在指揮席上氣質冰冷高貴,像是一朵冰雪雕刻的帝國高嶺鸢尾花。
再後來……
擁抱,親吻,指尖輕蹭,無數炙熱迷醉的夜。
【我等你回來。】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活下來。】
【你要是真的壞掉,我就對你做很多很多壞事。】
【顧遠澤,我愛你。】
【我知道你這輩子過得不好,想要平凡的生活卻背負了無比沉重的責任。還要忍受傷害和屈辱,支撐不下去。】
【但是顧遠澤,再相信這個世界一次好不好,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撐下來,重活一次。這一次和我并肩,再試一試。】
【我叫郁栀,你能記住我嗎?】
【我會保護你。】
【會一直愛你。】
76.
顧遠澤從小沒有家。
他很幸運地遇到了很多好人。孤兒院善良的修女們和院長将他撫養長大,軍校裡的同學和室友們時不時接濟他。後來在天穹要塞更是有那麼多同生共死的戰友們,大家一起篝火、熱鬧,建設家園。
按說,擁有那麼多善意和陪伴,不該覺得孤獨。
可每次當戰艦再度駛向戰場,司令官黑瞳望着舷窗外的漆黑的宇宙深處,又總免不了無端湧上心頭的、如無根浮萍般的漂泊感。
明明他在聯邦有家,在天穹要塞也有家,雲舟艦隊更有他一手建立的信念與牽絆。
可同時浩瀚宇宙的任何一隅,又好像都不是真正可以停泊的港灣。
後來,他被加諸罪名,锒铛入獄,受盡刑罰。
血肉之軀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被逼瘋想死的時候。他也恨過,崩潰過,覺得世界荒謬,想要嘶吼哭泣,一了百了。
最後一切崩塌混亂,他陷入一場漫長的沉睡,不再思索,不願醒來。
就那樣在無聲無光的世界裡不知過了多久。抱住他的雙臂,是徹底黑暗世界裡唯一的溫度。
很久以後,在仍舊想死的日子裡,他突然産生出一絲些微的好奇。
他所在的玻璃花園,究竟是什麼樣的景象?
那個抱着他低聲細語、陰暗又粘人的瘋子,每天又在用怎樣的表情看着他?
他腦中依稀還記得皇太子那張冷豔俊美的臉。那樣看着冰雪高貴的人,為什麼私底下會是這麼扭曲糟糕的性子,有那麼多荒謬匪夷的行為……
再後來,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
很奇怪,依舊覺得活着不如死了,還不如當初不要醒來,可不知怎的,漸漸又習慣了。
困擾不堪的擁吻、親昵,花房裡的無盡夏日,強加的愛意與歡愉,慢慢成了理所當然日常。
……就這樣被束縛了嗎?
顧遠澤不明白。
命運的跌宕起伏裡,他這麼多年的人生心願從未改變——做一個普通的農業研究員,過踏實而平凡的日子。
他這樣的一個人,也會被蘼豔而瘋狂所誘惑,被纏繞、被徹底困住嗎?
不知道。
可皇太子的欲念,就那麼生生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将人牢牢包裹、無處遁形。
他們的最後一夜,濃烈的玫瑰香氣荼蘼中不止有熾熱的糾纏,還有帶着貪戀喘息的不舍。
最後郁危明以為他睡着了。
他輕聲問他:“顧遠澤,你以後會記得我嗎?”
“會怎麼看我?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不是偶爾,也有開心的時候。”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
“我沒有想過傷害你。我喜歡你,對不起。”
他額頭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良久無言,似乎無聲地哭了。
顧遠澤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抱住他——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太累了,很快沉入一場深沉而甜黑的夢境中。
77.
掩體深處,顧遠澤停下腳步。
戰術目鏡自動調節焦距,将廢墟中的身影框進視野中央。
皇帝靜靜躺在殘垣斷壁中,銀發染血,看上去像是一具蒼白的屍體。
心髒驟然縮緊。
顧遠澤害怕驚擾一樣輕輕走近,緩緩半跪下去,指尖觸及郁危明的臉頰——冰涼的,幾近死寂。可當他欲伸手探查脈搏時,那雙灰色的眸子卻忽然微微睜開。
“郁栀。”
郁危明沒有回應,隻呆呆望着他,夢遊一般的神色。良久,那灰眸才仿佛穿過漫長夢境,浮動出一絲明亮。
他張了張口,卻被劇烈咳嗽打斷。喉中湧出兩口血沫,鮮紅刺目。
他痛得眼角都泛了紅,但還是深吸一口氣,倔強地擡起右手,一寸一寸地抓住顧遠澤的衣袖,将他緩緩拉近。
也不知是誰更湊近了一些,在對方的唇角輕輕印下一個吻。
下一秒,“嘀”的一聲,頸間的項圈應聲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