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老式辦公大樓最高8樓,老闆的辦公室就在8樓。
這層有會客室,會議室,還有好幾個空着的辦公室。
蔣霧甯和許西曳分開,一路從樓梯爬到四樓,她檢查四樓的速度很快,離開的時候小李甚至沒上樓。
四樓沒有她要找的東西,蔣霧甯依舊爬樓去了8樓。
推開防火門,走進樓道,比在底層更明顯的陰冷壓抑撲面而來,蔣霧甯看了眼手環上的數值。
【精神值440】
從穩定下來後,她精神值就沒怎麼動過,但眼前場景卻是她從不曾見過的盛況。
長長的樓道裡,密密麻麻的屍體吊在天花闆上,猶如一片狹長的屍林。
這是上吊的劉玲玲。
此刻的劉玲玲們四肢疲軟無力地下垂,歪着脖子,臉色慘白扭曲,一雙睜着的眼睛滿是痛苦怨毒還有暢快。
腳下,是一個又一個趴在地上鮮血流了滿地的白裙女人,那是範雅君,在洗手間摔倒死亡的懷孕女人。
“幫幫我!幫幫我!”
無數尖利聲音齊齊湧來,仿佛一個個索命厲鬼。
還有拐角、牆側,縫隙,那裡藏着一個又一個人影窺視着這裡的一切。
深夜獨自走進無人的辦公大樓是什麼體驗?
當站在幽暗的樓道口時,哪怕前面沒有任何異常,依舊可能感到心裡發毛。
當這條走道上擺滿一個又一個一模一樣的塑料模特看着你又是什麼感覺?
不論怕不怕這些東西,它一定能造成某種程度的精神壓力。
現在擋在蔣霧甯面前的是一個又一個盯着她的死人,造成的精神壓力可想而知。
她想見到公司老闆,就要經過這些死人一步一步走過去。
蔣霧甯站在樓道口,蒼白美麗的面容隐在昏暗中,嘴角總是揚着不變的微笑,不是因為開心,不是因為興奮,她隻是無意識地在笑,哪怕現在這種情形。
這是污染源在第四晚造成的異常現象,第四晚是這種規模,第五晚第六晚會怎樣?
白天的污染程度會減少很多,但這是一間隻在深夜無人時才能打開的門。
蔣霧甯歪了下頭,詭異地如同僵硬木偶,木偶擡起腳,走了進去。
她要試試。
第一步,“幫幫我!幫幫我!”冰冷的手抓向她的腳腕,懸挂在上方的屍體腳尖觸碰到她的眉心,然後又像虛影一般從她身體穿過。
在蔣霧甯這裡,她還觸碰不到它們的實體,相對地,它們也碰不到她。
但那種穿過身體的冰冷寒意她已經能切實感受。
第二步,第三步……蔣霧甯穿過一個又一個劉玲玲和範雅君,掠過那個藏在暗處偷窺的身影,走了大概半個辦公室的距離,恍惚中她看到劉玲玲的臉不見了,平整光滑的臉上仿佛天生沒有五官。
蔣霧甯腳步沒有停,繼續向前。
“幫幫我!幫幫我!幫幫我的孩子!”女人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拖住她的腳步。
蔣霧甯停下來,垂眼看着抓住她的範雅君,“你真的想生下這個孩子嗎?”
範雅君不會回答她這個問題,前方後面還有無數蛄蛹着爬向她的範雅君。
“幫幫我!幫幫我!幫幫我的孩子!”她們永遠重複喊着這句話。
蔣霧甯掙脫那隻手,繼續向前,這次她需要小心繞過懸空的、無臉女人的腳尖。
到下一間門扉緊閉的辦公室,蔣霧甯在劉玲玲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無數個自己被勒着脖子懸挂在半空,迎面而來的窒息感讓蔣霧甯不由自主僵硬了片刻。
她的腳步變得緩慢,走到會議室時腳下踩着的地闆仿佛成了一塊血肉,一腳踩下去黏膩的血水濺在她身上,下半身都是血,仿佛她和範雅君也沒什麼區别。
蔣霧甯的肚子開始不舒服,眼前的世界在晃,一張女人的臉在她面前放大,那是劉玲玲的臉,又好像是她的臉,那張臉直接從繩索上伸下來吊在她面前。
劉玲玲。
哒哒哒,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光從腳步就能讓人想到那是一個自信美麗的女人。
“劉玲玲。”
“劉玲玲,恭喜啊,又是業績第一。”
“小劉,厲害啊,漂亮又能幹,誰比得上你?”
劉玲玲的家庭很普通,爸爸是出租車司機,媽媽在一家造紙廠做文員。
夫妻倆脾氣溫和從不吵架,女兒優秀漂亮,平凡普通,但也幸福的三口之家。
劉玲玲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直到她在高考前發現了藏在抽屜裡的離婚證。
人生最重要的階段之一,她的父母離婚,離婚時間半年前。
劉玲玲看着那本離婚證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渾身發涼。
他們不僅離婚了,還各自有了新的愛人。
他們會有新的家,唯有她被留在原地。
溫和的真相是疏離冷漠,不吵架是早已失望透頂。
劉玲玲哭着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他們問我跟誰,跟爸爸還是跟媽媽,我沒那麼傻,這次我看出來了,他們都不想要我。”
劉玲玲的竹馬跟她告白:“沒關系的,玲玲,你還有我,我喜歡你,我們都滿18歲了,我們可以在一起,談戀愛,結婚,我們會有一個新的家。”
劉玲玲說:“好。”
交往兩年,竹馬成為交換生去了國外,他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字,叫威廉。
劉玲玲和威廉成了異國戀,他們依舊恩愛,經常在網上聊天視頻。
大學畢業,劉玲玲找工作,威廉在國外繼續進修。
劉玲玲高考失利,專業選得不好,在就業形勢緊張的大背景下,想要找一份适合的高薪工作變得異常艱難。
劉玲玲最後選擇了銷售,一份入職門檻低,但上限高的工作。
她覺得自己能做好。
“玲玲,你真厲害,有沒有什麼經驗啊,傳授傳授呗。”
是的,她能做好,有人羨慕她,欣賞她,也有人嫉妒她。
“真羨慕你們顔值高的,這年頭有張好臉就是好混。”
“你羨慕你去整容呗。”
“算了吧,我靠的是實力。”
“聽說有人看到劉玲玲和那誰從酒店出來。”
“誰,她那大客戶?肥耳秃頭的那誰?不會吧。”
“誰知道呢。”
劉玲玲一直知道公司有人說她的閑話,她不在意,誰都有閑話,她不是唯一的一個。
銷售的業績壓力很大,劉玲玲更是如此,她已經拿不出以前的精力來和威廉聊天視頻。
她依舊愛威廉,想和他有一個新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偶爾會覺得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應該是錯覺,劉玲玲找不出那個人,她沒有放在心上,她花費更多時間維護客戶關系,擴寬客戶資源,她一直是排在前列的那個,她想要晉升。
劉玲玲和威廉吵架了,情侶間的争吵有時候很難追根究底到底是因為什麼吵起來的。
劉玲玲也不知道,她隻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是她失眠,第二天早上吃不下任何東西,到公司後反胃吐了,之後是連續幾天的發燒虛弱。
她生病了,感冒加胃炎,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
她和威廉通話,先是關心和擔心,後來又說到了她喝酒應酬的問題。
有時候有些東西是沒法拒絕的。
這次通話是在沉默中挂斷的。
“劉玲玲是不是懷了?”
“難說,這麼久沒來,不會是坐小月子吧?”
“太狠心了吧,好歹是自己懷的,真的說做就做了?”
“說不定孩子爹是誰都不知道。”
“诶,别說了别說了,小劉,你來了?聽說你生病了,身體好點了嗎?”
“是啊,如果沒休養好就再養幾天,什麼都比不了身體重要。”
“我沒事,隻是胃炎。”
“哦哦,胃炎啊,這病說嚴重也嚴重,以後要少喝點啊,你啊就是不懂愛惜自己的身體。”
“謝謝範姐,我知道的。”
洗手間,茶水間,樓梯間,類似的地方總是充滿八卦,那些東西不一定屬實,大多是一些帶問号的臆測,說不定,有可能,誰知道,這些不确定的話語卻常常能如一根尖針紮人被議論人的心髒。
他們不會聽你的解釋,因為那本就是帶有惡意的宣洩。
同事在背後懷疑她和客戶有不正當關系,威廉沒說出口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猜忌,争吵,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冷戰。
因為生病,劉玲玲手上的客戶有一部分不得不交給同事對接,因為情緒,因為精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劉玲玲丢失了好幾個單子,當一個人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會走得很快。
劉玲玲就是這樣,幾個月的功夫她已經快走到底了。
領導對她失望至極,會議上訓斥她不合群,告訴她工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多和同事交流,而劉玲玲隻看到同事幸災樂禍和譏笑的眼神。
還有那些如刀子一般紮向她的話。
“劉玲玲瘦了好多,太瘦了真沒以前好看。”
“果然,以前的單都是靠臉拿下的吧。”
“不是靠身體嗎?”
“哈哈。”
“這種人真敗壞風氣,不賣肉就什麼都做不好的廢物。”
“好惡心,什麼都吃得下去。”
為什麼她總能聽到這些?為什麼?他們是故意的嗎?
劉玲玲感到窒息,她像被透明的塑料袋蒙住頭,軀體發汗顫抖,呼吸困難。
範雅君懷孕了,劉玲玲聽到她壓低聲音和人打電話争吵。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适合,職場上的女人一旦懷孕就會失去很多競争優勢,但是打掉孩子也不是那麼輕易能做下決定的。
範雅君能力不錯,人緣不錯,她的氣質給人感覺很舒服,但也是她每次都在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引導那些流言。
劉玲玲大可以把聽到的電話内容添油加醋編排出去,但她不想那麼做,她不想變得那麼惡心。
她還可以爬上來,她不想一條下坡路走到底。
【加油!】
【優秀的人總是遭嫉妒】
她在便簽紙上寫下了兩句話。
然而,命運沒有優待她,更糟糕的事發生了。
和客戶應酬的那天晚上,她赤身裸|體在酒店床上醒來,酒店隻有她一個人,但所有痕迹都讓她心知肚明發生過什麼。
那一刻劉玲玲仿佛從高處往深淵墜落,永遠到不了底的墜落。
啊!!!
那是隻發生在心裡的凄厲叫喊,現實中沒有溢出一絲聲音,安靜得猶如一座墳墓,而劉玲玲是那座墳墓裡的一具屍體。
報警嗎?
這種事情說不清的,最後也隻是成為别人的談資。
她沒有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