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肩頭摩挲的手忽然頓住了。
這件塵封在他心底,以為永遠無法向别人提起的往事,此刻卻從他口中,用最平靜的語調流淌出來:
“我不是一直學書法麼,初二的時候在那個機構裡,被一個女老師摸了,她還……讓我摸她。”
遁入黑暗的綠眼睛驟然抖動,反射出微光。
“那天我是逃回家的,但誰都沒告訴。要是和我媽說,她得去機構靜坐了。”
年方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冷靜的叙述這些事,或許就是因為對象是倪圖鈞。
“我哥那會正要中考,我弟剛上四年級,正是開始偷偷玩遊戲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能處理好,不想麻煩他們了。”
“你……怎麼處理的?”倪圖鈞聲音裡壓着情緒。
“反正,上課的時候我盡量往人堆裡鑽,下課我就趕緊逃,初二結束我就說我不學了,再沒去過,這事就算翻篇了。就是後來有一陣,隻要接近女的,特别是中年的,就惡心。”
年方傑看着自己的手心,琥珀色的雙眼沉着如凝固:“我到現在都能想起來她抓我的手從領子裡伸進去摸她的……那種觸感。”
摟着他肩膀的手裹得很緊,很用力,像在提供一個遲到了十多年的同情和寬慰。
“那會正青春期吧,我發現自己開始對男的有反應,但沒把自己的性向和那事放一起去想,還以為就這麼過了。”
“沒解決,過不去的。”倪圖鈞這時才蹦出一句。
“那時候不知道啊……”
後來陳嫣的事一出,他才發現那些感覺全都回來了,要不是Becky沖過去拉了他一把,他可能真的就過不去了。
倪圖鈞手臂一用力,把他圈進自己懷裡,年方傑摟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
“你爸媽,沒發覺你出問題了嗎?”他問。
“他們就覺得我那陣沒胃口老吐很奇怪,我媽以為我腸胃吃壞了呢,罵我是不是偷吃路邊攤。我哥弟他們,也都像沒事人似的。”
說到這,年方傑重重歎了口氣:“我也怪過他們,為什麼沒人好好坐下來和我聊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可我也原諒他們了,畢竟,他們已經夠忙了,大家都忙,我也不能再添亂了。”
“你……傻瓜。”倪圖鈞低低說,聲音都顫了,手上又使了點勁,年方傑被他勒得有點疼,卻也沒動。
“這就是你說的完整的家吧,也不是完全正常,至少我不是。”他說,盡量顯得輕松,“不過也有好處,我那會能察覺到你在強撐,也是因為那是我走過的路。”
淋過雨,就總想給别人遞傘,那時看到倪圖鈞也是這樣的想法。
也是那時開始,年方傑特别關注其他人的情緒,一遍一遍的救别人,也像在一遍一遍的救當年的自己。
“傻瓜。”倪圖鈞又罵了一遍,把臉頰靠到他額頭上,濕漉漉的。
怎麼?年方傑擡頭看他的臉。黑漆漆的看不清他表情。
正好時間到,周圍的路燈全亮起來,倪圖鈞臉上晶瑩的東西一下反射出火彩來了。
沒料到自己趁着黑沒控制住的眼淚被看見,倪圖鈞慌忙拿手抹臉。
“你哭什麼啊?又不是你……哎呀!”年方傑比他更慌點,人家過生日,本想安慰安慰的,怎麼還給人說哭了,趕緊把他摟住。
“我也能看出來你在強撐。”倪圖鈞頭抵在年方傑肩膀上,悶聲說,“所以,我最受不了你這樣。”
“這次我真沒,我就想告訴你,我家也沒啥好羨慕的。”年方傑撸着他的後腦勺,心裡暖暖的。
“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聖經。”倪圖鈞吸吸鼻子。
怎麼俗語都給他幹到耶路撒冷了。
“……咱們下山吧,天都快黑透了,是去半山腰那個餐館?”年方傑指了指。
路燈描出的路蜿蜒到山下,中間有一處特别亮的,應該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下山也是年方傑開路,開了燈,夏天的山裡很熱鬧,蛾子噼裡啪啦地撞着燈,各種鳴蟲争相叫着,全是倪圖鈞的敵人。
“我肩膀都要被你抓出印來了。”進了飯店,年方傑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T恤上沒有被他摳出洞。
“你幫我看看背後有沒有什麼?總覺得背後癢。”倪圖鈞轉過身讓年方傑幫着看,他今天穿的亞麻襯衫,看着不貼身,手一摸竟然是濕的,全冷汗。
“沒蟲,你放心吧,癢是你流的汗。”年方傑給他抖了抖衣服。
餐廳和酒店是一樣的風格,白牆青瓦的小樓,不過是新造的,裡面隔成一個個包房,又是私密性很好的設計。
服務員确認了預定記錄後傾情介紹:
“二位,今天晚上天氣涼爽,我們有室内室外的位置可以選擇,室外景緻好,要不要考慮……”
“室内。”兩人異口同聲。
包廂是圓桌,倪圖鈞進門就拉着年方傑的手,兩人坐在最靠裡的那一側。年方傑點菜,倪圖鈞就靠椅背上看着他。
“先來壺茶吧。”他提議。
“這麼晚了你喝茶?不睡了?”平時年方傑想喝,都會被倪圖鈞阻止,今天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