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尚且燥熱,午時,賀家靜谧安甯。
清脆的“叩叩”聲驟然響起,默了片刻,徐宜昭緩緩睜眼,掀起身上的薄被去開門。
門外是賀家的傭人手端托盤,微笑望着她:“徐小姐,您該喝藥了。”
徐宜昭細長的眉下意識微擰,凝了會兒,才伸出纖細的手腕,接過藥碗。
她喝藥的動作慢條斯理且優雅,即使這場面看過數次,那傭人仍是禁不住欣賞感歎一番。
許是久病緣故,徐小姐身形過于纖瘦,柔弱。
她瘦,卻并非骨感的瘦,反而瘦得很勻稱,她四肢纖細修長,藏在睡裙下的腰身不盈一握,膚若凝脂,白如冷玉,五官精緻秀美,美如畫。
她像是被老天格外垂愛了。
但傭人轉而又想,要是徐小姐真被老天格外垂愛,又怎麼會給她這樣一副病弱的身軀。
喝完一碗藥,徐宜昭小臉皺巴巴擰成團,她求救的眼神望向面前的傭人。
霧蒙蒙的眼睛,眨了又眨。
傭人幾秒後反應過來,連忙道歉:“我忘了準備糖果上來,對不起,徐小姐。”
徐宜昭緩過了藥勁,有氣無力地擠出笑容:“沒關系,也就苦一下,很快就過去了。”
傭人:“對不起,下次一定會準備的!”
徐宜昭笑了笑,又問起:“阿臻少爺還沒回來嗎?”
傭人說還沒有。
賀臻白天很早便出了門,是最近迷上了賽車。
他自小便酷愛玩刺激驚險類的遊戲,但很可惜,她的身體太弱,沒辦法陪他。
她因早産兒的緣故,從娘胎裡帶來的病症,天生便體弱。
說起來也并沒有什麼大毛病,聽醫生的說法是氣血不足又畏寒無力,幼時她便是醫院的常客,到後來養好了點身體不用住院了,卻又要長期服用中藥。
賀臻或許是玩過頭,忘記三點要送她回徐家的事,她索性也不想麻煩他了。
“能麻煩你跟王叔說一聲麼?我下午要回徐家一趟。”
傭人應是,“那我這就讓王師傅去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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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徐家已是四點,今日周末,家裡人都在。
徐宜昭正在玄關換鞋,尚未站穩,忽感到身後有一股沖撞朝她襲來,她踉跄幾步,半邊身軀被撞到跌至鞋櫃前,好在一旁有傭人扶住她,才避免被磕傷。
她轉過身,看向幾乎快到她胸口的少年。
徐緻遠,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今年十歲。
徐緻遠新剪了個寸頭,反而看着更顯調皮,他手中捧着遊戲機,吊兒郎當笑道:“是二姐回來了?我剛都沒看清楚人呢。”
徐宜昭淡笑,問他:“怎麼沒在房間寫作業?”
徐緻遠不開心地撇撇嘴,“一回來就問我課業,煩人,回來幹嘛呀?”
丢下這句,他轉身跑回二樓。
徐宜昭跟那剛扶住她的傭人四目相對,她勉強笑了笑,掩飾尴尬。
她在十二歲那年被送到賀家居住,那時,徐緻遠才剛出生。
這十年,她每年回徐家的時間不多,徐緻遠跟她也沒什麼姐弟之情。
“小姐,老爺和夫人都在等您。”傭人伸手接過她手裡的包。
徐宜昭嗯了聲,換好拖鞋朝客廳行去。
她今天回徐家,是徐元振的要求。
今晚賀、徐兩家有個飯局,關于這個飯局,徐元振看得極其重要,便特地讓徐宜昭回家一趟,商議重事。
“昭昭,你在賀家住了有十年,這賀家就沒有提出要為你跟賀臻舉辦正式的訂婚儀式?這十年,你是半點兒都沒有讨到賀老爺子的歡心?”
問話的是徐元振。
早年徐家家底豐厚,在京圈名流之列也排得上名号,可自從徐家被徐元振接手後,一年比一年敗落,直到近年,徐家已如同一副軀殼,若非仗着與賀家的關系在此,恐怕日子會過得更加艱難。
在徐元振看來,目前沒有什麼比跟賀家捆綁至深,更有利于自己的事。
然而到底賀、徐兩家的這樁婚事不過是當初長輩們的口頭之言,随時都有取消的可能,不趁早定下來,他自是夜不能寐。
徐宜昭抿唇,不語。
反倒是坐在徐元振身旁的文芊在替她解圍,“訂婚這種事,昭昭一個小女孩怎麼好意思提?徐家仰仗賀家多年,昭昭又在賀家養病有了十年,想必賀家早就把昭昭當一家人了,訂婚這事,倒也不用急。”
文芊,是她父親的現任妻子,在她母親去世兩年後嫁進了徐家。
文芊也曾有過一段婚姻,與前夫育有一女,女兒大徐宜昭兩歲,随母親到徐家後,現改名徐欣染。
後又與徐元振育有一子。
徐元振冷哼幾聲,仍是不爽,不過也被文芊這番話哄住情緒。
賀老爺子最是信守承諾,賀、徐兩家的婚事也必定要結成。
他看了眼坐在面前的女兒。
白皙,纖瘦,弱柳扶風,随時是一副要病倒的模樣,不免覺得可惜。
可惜他隻有這一個女兒,可惜賀家沒有女兒,否則他怎麼會把這病秧子送去賀家。
就怕還沒結成婚,就給病死了,那賀家的這樁姻親恐怕隻能就這樣取消。
徐宜昭這次回徐家,又是聽徐元振一陣念叨,最終還是文芊把徐元振哄回自己房間,她耳根子才落得清靜。
見徐宜昭那落寞單薄的背影,文芊放輕腳步到她身旁落坐,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撫:“昭昭,你别難過,你爸爸脾氣向來急躁,但他也是真心關心你的。”
徐宜昭垂眸,半晌,擡起淡笑:“謝謝文阿姨,我知道爸爸隻是太擔心徐家了。”
文芊見她沒鑽進死胡同裡,很欣慰:“你先回房休息休息?晚點跟賀家的飯局,咱們一起過去。”
徐宜昭想了想,搖頭:“我在外面還有點事兒要辦,晚點我自己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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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昭的确還有别的事。
離開徐家後,她獨身前往了臯山陵園看望她的母親,與母親獨處近一個小時,臨下山前,她收到了賀臻的消息。
賀臻約她在北酊路的一家咖啡館見面,徐宜昭便打車直接前往目的地。
今晚的飯局兩人要一同出席,而賀臻下午在北酊路有賽車活動,目前忙得無法脫身,隻能讓徐宜昭在北酊路等他。
烏雲層層疊疊,随着暮色降臨,雨勢急驟。
直到六點五十五分,還沒等到賀臻。
“下雨了。”徐宜昭站在咖啡館的屋檐下喃喃自語,攤手,自顧自找樂子接住成串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