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晚餐吃的早，五點收拾完桌子，出門時天還大亮。

大概是白天回家路上說了太多話，施嘉意從出門開始就保持沉默，安安靜靜地和男人并肩走。

兩人靜默地穿過小廣場，施嘉意熟門熟路帶着他拐進小巷子。

巷子入口，陸垣也突然問：“你最近心情怎麼樣？”

施嘉意停下腳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解釋說：“我就是問問……你最近還會覺得壓力大嗎？”

施嘉意一愣，顯然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蹦出這樣的話：“什麼意思？”

陸垣也指指她肩上背的相機：“你總是帶着相機，無論去哪裡都帶着。”

“哦，這個啊……”施嘉意聳聳肩，“我就是習慣了，你别多心。”

“施嘉意，我不能不多心，你這人做什麼事情都太認真，”陸垣也站定，側過身看着她，“你的人生就和你作品裡展示的一樣，不斷地從一個目的地奔往下一個目的地……”

他說：“你讓我感到震驚，我粗略估算過你發作品的時間。施嘉意，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三百六十五天，每隔二十天就發布一條十萬百萬贊作品的？”

施嘉意愣了一下：“我……”

他繼續說： “我推算一下，這二十五天裡你需要根據合作的嘉賓特點，籌劃拍攝的内容，計劃好下一步該去哪裡拍，服化道、酒店、交通工具、日常花絮該怎麼安排。從聯系合作嘉賓到籌劃，這大概需要你一周的時間。”

“接着，你會先飛往你的目的地踩點，和你接觸過的藝人網紅都稱贊你的細心，她們說你每次開始開拍前都會去了解現場的環境和天氣狀況，等到一切就緒，你才會邀請她們去目的地。這一步，大概需要你三天的時間。”

“之後，如果順利的話，你會帶着對方熟悉環境，在一個符合你預期的天氣拍完照片。我知道你有時候會補拍一些細節，因此光是拍攝這一步，就會要走你兩三天的時間。”

“最後，你還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你花了一兩天回到家，和往常一樣坐在電腦面前整理你的素材。你沒有團隊，剪輯累花眼了也不過是和朋友發發牢騷，也許你會說‘這真不是人幹的事情’，但你還是堅持回到位子上完成你作品的最後一步。”

陸垣也在她詫異的眼神裡說：“到這裡，你已經花了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包括我們去倫敦散心，你也按時在你的賬号上發布了日常生活的記錄。”

施嘉意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的眼睛裡看到這樣的情緒——一種她和家人朋友們說完自己的計劃後，她們臉上出現的驚人相似的情緒。

她稱之為，心疼。

他問她：“是不是從一個目的地去往下一個目的地的間隙，你才能勉強喘口氣？”

施嘉意竟說不出一個字，她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慌。

有一個長相帥氣又體貼的男人，在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傍晚，猝不及防地扒開她光鮮亮麗的外殼，她感到自己内裡的那些疲憊、驚恐、茫然都如同半凝固的粘稠漿糊，沿着那道從頭到腳的裂縫流了一地。

從上課答錯題被老師要求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對不起”，到下雨天沒帶傘還要拖着行李箱趕飛機，再到偵查對家的視頻結果手滑給對家點了個贊，她從未覺得人生裡，有哪個瞬間像現在一樣狼狽。

陸垣也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說：“施嘉意，努力從來不是貶義詞，你的努力配得上你的人生。我隻希望你不要那麼累。”

最後，他半開玩笑，試圖緩解兩人之間的氣氛：“我有錢，過了年底，我也會有時間。我們可以盡情地抛下一切，打飛的到處遊山玩水。”

施嘉意抓重點從來不走尋常路：“什麼叫，過了年底你就會有時間？”

“我半退休了。”

“什麼？！”

“不要這麼驚訝，我從遇到你開始就在計劃這件事。”

“為什麼？這不是你喜歡的工作嗎？”

陸垣也釋然一笑，說：“施嘉意，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喜歡自己的工作。能把興趣愛好作為謀生，且從一而終地熱愛的人，我隻見過你一個人。”

“那你回國開公司的目的是？”

“賺錢養你。”

施嘉意瞪大眼睛：“你……”

她想說“你可别開玩笑了”，但看着那張平靜的臉龐，她忽然沒來由地想相信他的話，所以她順着他的話說：“那你現在不賺錢了？”

金主甩出三個大字：“賺夠了。”

施嘉意甘拜下風：“行，算你厲害。”

她凝結的表情又有了笑影：“不過你剛剛說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的。我以前總是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你也知道，一個人在不那麼熟悉的路上走，心提到嗓子眼，兩隻眼睛都得緊着路況和手裡的導航。”

她靠近他，五指輕輕握住他的兩根手指：“我過得确實如你所說……太緊湊，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放松時間，我承認我不停地往前走是為了不被我喜愛的領域淘汰，但從今天開始，我會改變的。”

陸垣也調整了兩隻手交握的方式，兩人繼續往阿婆家走。

他說：“慢慢來。”

路邊的大黃狗聽到他們的動靜，起身警惕地瞅了兩眼，而後大概是覺得這二人沒有敵意，便又合上了眼皮，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炒肉的香氣彌漫了水泥小路，施嘉意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還有他寬慰她時的溫柔。

“慢慢來，施嘉意。”

“至少在我們的時間裡，你不需要給自己設定時間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