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整個布局站在門口就能一眼望盡,客廳還保持着早上唐松出門時的模樣,李叔喝水用的碗還在那張掉了漆的八仙桌上擱着,桌子底下碼着一堆舊報紙。門口的裝着碎玻璃的蛇皮袋子倒是被整整齊齊碼到了客廳的窗台去,窗台上耷拉着一個略有些滑稽的騷粉色窗簾,圖案已經洗的看不清了。
說實話,這看起來真的很難像是有誠意出租的房子。公共區域幾乎被全部占滿了,而且家具設施也是缺胳膊少腿老舊得不行。
唐松把卧室的門打開,裡面隻擺着一張單人床和書桌,倒還算整潔,隻是灰塵有點大,顧渝沒忍住又咳了兩聲。
“少爺的金肺吸得明白我們貧民窟的空氣嗎?”唐松趁勢諷刺,“接受不了就趕緊走。”
他本以為下一秒顧渝就要對他進行開大嘲諷,剛捏緊拳頭,想着今天怎麼也得在武力上取勝一次。
沒想顧渝直截了當地說道:“可以,我會付你租金的。”
“你以為我在乎你……嗯?”聽到這話,唐松似乎有點震驚,脫口而出道:“你真要住?”
顧渝不自覺攥緊了行李箱的把手,用力到骨節發白:“不行嗎,我付租金也不行嗎。”
唐松說:“你覺得憑借我們倆的關系,住一個屋檐下合适嗎?”
顧渝沉默了。
開始的時候,他從日記上看到了一個地址“奉甯市xx電子廠家屬樓3棟102”,根據這本日記的成分來看,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的住址。
他在網上搜尋了一下,發現這是奉甯市某棚戶區裡的一個廢棄廠房的家屬樓,并且隸屬于七高附近的學區房,更巧的是,不久前恰好有人在網上發布了“3棟102”的招租信息。
他當時正好被趕出家門,需要住所,糾結了很久,還是試探着撥下了這個電話。
可沒想到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他們脆弱的校園戀愛貌似早已經分崩離析了,哪裡還有什麼日記裡說的甜蜜,都是鏡花水月,消逝的無影無蹤。
這麼想着,他提着行李箱往外走,走到門口,手抓住門鎖,又對着絲毫沒有阻攔他的意思的唐松輕輕歎了一口氣,解釋最後一句:“不聯系你,一開始是我在醫院裡動不了,之後是因為我的手機摔碎了,我不是故意的。”
意料之中的,唐松沒有理會他。
一個防盜門被顧渝擰了三分鐘都沒打開,唐松翹着二郎腿坐在塑料凳上在後面好心提醒他:“門都不會開,笨死了。你往右邊用力掰一下。”
顧渝:“……”
門開了,顧渝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樓道,又歎了一口氣,剛走了出去,身後門“咣”地一聲響,是唐松迅速把門關上了。
夜幕漆黑,顧渝拎着行李箱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他對這個區域非常陌生,今天過來的時候打了導航,剛才忘記關掉,他摁了一下開機鍵,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
四周是破敗的灰牆磚瓦,幾個飲食店和小賣部并排緊緊挨着,霓虹燈牌匾不停閃爍,店面裡的卷簾都半關着,透出非常微弱的燈光。這裡與他熟悉的城市完全不同,在此之前,他從未想象過奉甯市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還能隐藏着這麼破敗的存在。
顧渝走進一家小賣鋪,裡面打着電暖風,暖洋洋的。他叫醒坐在櫃台裡面打盹的老闆借充電寶。老闆說沒有充電寶,但是有電源可以充電。
于是顧渝索性蹲在櫃台旁,一邊充電一邊找附近的租房信息。正是開學之初,宿舍因為新生軍訓被征用,沒有多餘的床位給他住,附近的房子也基本都被租出去了,剩下的都是高級小區,價格太貴,租那種房子的話,根本無法支撐他讀完高中。
老闆看他凍得發抖,好心給他找了一件毛衣叫他套上,他笑笑拒絕了。過了一會,他覺得渾身暖起來了,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老闆默默把小太陽搬到他身邊,已經睡了。
顧渝沒找到房子,被溫暖的小太陽烘得昏昏欲睡。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就這麼一睜眼,他竟然多活了兩年。
這時候,老闆推推他:“孩子,别睡了,我們要打烊了,你快回家吧。”
顧渝起身應了一下,走出門,寒風與露水一個勁兒地往他身上臉上招呼,他身上的那點熱氣一下子就散了。他靠着路緣石坐下,背對着光,影子被拉得很長。
如果和他爸妥協,說不定起碼還能換得一個住所。不過顧他爸肯定又會叫他趕緊從這裡退學,接着再他把送到國外自生自滅。雖然生存境遇總比像現在這樣,被直接踹出家門要好一些,但他并不想這麼做。
顧渝凍得冰涼的手緩緩摸上薄薄校服下規律跳動的心髒。他總覺得内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央求他留下來。
又坐了一會,他拿出手機開始找導航。
他正搜索着附近的旅館,背後突兀地出現一個悶悶的聲音,語氣有點别扭:“喂,你真無家可歸了?”
他一回頭,唐松裹着一個軍大衣,光着腳穿着大紅的水晶拖鞋,表情一如既往的很臭,淡棕色的眼瞳霧蒙蒙的,在昏暗的燈下抱着臂看他。
唐松走上前幾步,垂着眼俯視着他:“你不會一直在這坐着吧。”
雖然其實顧渝剛剛才從小賣部出來,不過現下他明白,沉默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見他不說話,唐松以為他默認了,煩躁地抓了抓頭:“你真無家可歸了?不是,那你為什麼偏偏過來找我?你親戚呢?”
顧渝想,如果說他是刻意過來投奔的,那麼以他們兩個現在尴尬的關系,唐松肯定會再次把他趕走的。
所以他僞裝成不知情的樣子,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急需住房的租客,雖然這确實也是真的:“這一帶就你租的房子最便宜,離學校最近,我住不起别的。”
“我隻是想有個地方住,就一年,高三畢業我立馬就走。”
唐松沒有說話,就這樣看着曾經讨人厭的面癱臉現在像個可憐的落水狗一樣耷拉着眼尾,甚至有點委屈地看着他。
他似乎陷入了某種深刻的思考,眉頭皺的很緊。
良久,唐松吸了一下鼻子,把下半張臉都藏在了軍大衣的領口,隻露出一個鼻尖,嘟囔道:“行吧。”說完轉頭就走。
顧渝沒有聽清他說什麼,見他走了,也隻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唐松趿拉着拖鞋向前走出一段路,又停下,挑着眉回頭看着愣在原地的顧渝,插着兜懶着聲音叫他:“冷死了。傻子,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