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甯突然很想見她。

他用視線四處搜尋着，期盼她在某個地方“監視”他。

他坐在車裡，視角有限，在有限的視角裡他并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江攸甯有些難過。

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的車窗緩緩搖下，像是有心靈感應般，江攸甯突然擡頭和探出腦袋的喻荞視線相撞。

他眼裡閃過驚喜，一向平靜的臉難得出現一絲波動，雙眼微微睜大。

喻荞大半個身子探了出來，大力揮舞着雙臂：“江攸甯，今天很厲害呦。”給他豎了大拇指。

兩人有些距離，江攸甯沒聽見她說了什麼。天色漸暗，他也無法靠識别口型讀懂她。

一刹那，多種情緒湧上心頭。

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能聽見。他知道喻荞剛才一定在誇他，她總是誇他，比起父母的冷淡，她永遠毫不吝啬自己的贊美。

他的心像是被分成兩半，一半酸脹，一半甜蜜，永遠為眼前的姑娘熱烈跳動。

江攸甯露出發自内心的笑，不再是壓抑的，淺淡的。

他唇角上揚，弧度加大，露出白淨整齊的牙齒，兩側的酒窩愈加深邃，眼裡波光粼粼，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

恰逢此時，街邊路燈亮起，微黃的光直直打在他臉上，江攸甯的笑顔就這麼倒映在喻荞眼中。

心髒霎時間被什麼擊中，露出内裡最柔軟最膽小的紅肉，一顫一顫地抖動。

她還想說什麼，公交車開始發動，尾氣噗噗地噴。

江攸甯朝她揮手，兩人隔窗相望，直到再也看不見對方，才收回視線。

——

江攸甯住在桐城較貴的學區房，這一片的房子都不太新，甚至有幾分老舊，價格卻高得驚人。

他是外地轉來的，學興中學對于外地生除了成績還要看住房所在地。

江父江母為了江攸甯更好的學習托了朋友才搞到這套房子。

一進門，發現家裡亮着燈。

江攸甯以為家裡阿姨沒走，走近了才瞧見江父江母嚴陣以待坐在沙發上，看樣子等了他有一段時間。

“爸，媽，你們回來了。”他淡淡道。

沙發上的人齊齊轉頭，兩人相互對視，最後江母率先開口：“攸甯，在學校怎麼樣？還适應嗎？”

他放下書包，點點頭：“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江父狠咳幾聲，江母面露遲疑，猶豫之下還是詢問出聲：“媽媽之前不是說桐城有個醫治耳朵很有名的老中醫嗎？今天媽媽去拜訪人家了，本來人家早都退休不幹了，我跟你爸再三請求，他才終于答應給你看看。”

江母說到這，小心翼翼看向自己日漸冷淡的兒子。

之前是他們慌了神，一個勁兒給孩子找醫生，忘了孩子能不能承擔其中的痛苦和身心煎熬。

直到江攸甯逐漸開始厭惡、抗拒看醫生他們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但是沒有辦法，隻要還有一線希望他們就不會放棄。

“你看……”江母斟酌用詞，面露懇切：“能不能去見見老先生？”

“見見就行。”

怕他拒絕，江母又加了句。

江攸甯沒有立即回答江母，轉身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寂靜的房間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水聲。

溫熱的水沿着杯壁慢慢下流，細小氣泡浮在表面。

他想起曾經自己最艱難的那段日子。起初聽力下降他很不适應，心裡惶恐害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想找人說說話，爸媽為了他的事已經焦頭爛額，再沒有精力應付其他。

他積極配合醫生治療，不論多痛苦多枯燥他都承受下來，隻希望父母不會失望。

可他們還是失望了。

每一次治療失敗，他們都會在他面前垂頭歎氣，面露不悅。

這樣的情形并不少見。

他能在每一次沒有拿到滿分時看見，功課完成得不出色時看見，參加比賽沒有拿到第一時看見……

在他們眼中永遠隻看得到他的差勁不足，他的優秀在他們眼裡仿佛理所當然，不值一提。

直到聽見江母和江父毫不避諱地埋怨：“這孩子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管别人的閑事，他要是不去救人就不會發燒，不發燒就不會藥物注射過量，他的耳朵……”

後面的話江攸甯沒有聽下去，無非是一些說他不懂事、愛玩鬧的話。

從那天開始，江攸甯不願事事順從父母，他有了自己的小叛逆。

指尖觸到水流，江攸甯回過神來。

杯口的水滿溢，他抿了一口。

眼前浮現喻荞和他招手的畫面，他看見她的唇瓣一張一合，似是怕他聽不見，雙手放在嘴邊作喇叭狀，喊得用力。

可他還是一個字都沒聽見。

就在這一刻，他麻木的心逐漸複蘇，他想聽見，他真的很想聽見——她說了什麼。

盡管他能猜到，可和親耳聽到的始終不一樣。

端起杯子走出去，江母正和江父說話，讓他也勸勸兒子。

正當兩人一籌莫展時，江攸甯留下一句：“我會去的。”便進了房間。

不久，整個屋子的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