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宮宮主帶了位身負重傷,卻傳言極為貌美的女子回來。這可是震驚清秋宮上下的大事,門中弟子議論紛紛,什麼說法都有:什麼前任宮主的私生女啦,雲中君落魄時有一飯之恩的恩人啦,共有甚者,說這是他在甯陵山時已兩情相悅,私定終身的相好。
愈轉愈離譜,直到三日後一錘定音。
雲中君将人安置在後山别苑,金屋藏嬌,讓人喚她蘭夫人。蘭夫人的真容鮮有人見過,不過是幾位在别苑照顧的婢女,還有幾位在苑外嚴防死守的護衛。有好事之人去問了左護法韓子衿,她卻幽幽道:“蘭夫人大有憂郁嗔怒之美。”可惜明月高懸,如何瞧得見苦苦仰望的凡人。
胥蘭璀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一時有些恍惚,她不是被聞雪幕一劍刺死了嗎,怎麼又活了?她又在哪裡?這絕不是她在甯陵山的院子,更不能是在魔族,魔族狠辣,聞雪幕更是恨毒了她,怎麼會留她一命,沒将她挫骨揚灰都是幸事。
這時,屋外有兩位年輕女子進來,皆做嫣粉色羅裙裝扮,挽着丫髻,其中一位見她醒來,有些驚喜,拔高聲音向屋外喊道:“夫人終于醒了!快,快請人通報宮出,請醫修過來,蘭夫人醒了!”
胥蘭璀一臉疑色,不可置信道:“蘭夫人?”另一位女子卷起杏粉色的輕羅紗缦,笑意盈盈道:“就是您呀。您受了重傷,是我們宮主帶回來的。我名喚梅香,是在宮中照顧您的門仆,那位是花影。”花影爽朗笑笑:“夫人生得真美,我可從未見過如此貌美之人。”
胥蘭璀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她緊颦着眉頭,隐隐有些不安,便掙紮着要從榻上坐起來。可僅僅隻是幾個動作,她卻心頭一窒,痛苦地咳嗽起來,忽地在手帕上咳出一大口殷紅的鮮血。
梅香臉色大變,急忙上前去,三兩下給她服了枚丹藥。胥蘭璀神色一震,後退半步,警惕地問道:“這,這是何物?”梅香這才意識到她心生誤會,連連擺手:“此藥是醫修配的靈丹,無毒,蘭夫人嚴重了。”
胥蘭璀怒極反笑,又咳了起來:“什麼蘭夫人,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敢關我,快讓我出去!”花影見她動氣,立刻坐上前,麻利地替她倒了杯茶水:“夫人莫要動氣,仔細身體,我們雲中君……”
“雲中君?”胥蘭璀豁然開朗,這不是她那便宜師弟被逐出山門後的名頭麼?燕徹倒也曆害,不過短短幾年,便拜在半破落的清秋宮門下,老宮主一去,就接任宮主之位,生生将清秋宮從二流門派推到了壓四大派一頭的位置。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他殘害同門,怎麼能與雲神同名!如今又把她關在這種地方,其心實在可誅。更何況,他一向與聞雪幕交好,又有舊情,指不定早與她相勾連。
胥蘭璀越想越氣,渾身發顫,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這時,有人神色匆匆地掀開珠簾進來。那人膚色白淨,相貌俊美,氣度出塵,身着石榴色袍子,腰挂銀匕首,不正是那燕徹。
燕徹見她咳血,目色一沉,冷聲道:“怎麼照顧的!夫人若再有半點不适,你們也别想呆在清秋宮了。”
梅香和花影連忙俯身行禮,不敢發一言,胥蘭璀見他如此做派,面色冷淡,嘲諷道:“燕徹,一别五年,你好生威風,我自己動氣,關她們什麼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乖戾。”
梅香花影聽見她的話,額上險些冒出冷汗,隻覺得這蘭夫人可當真是女中之王,如此大膽。
燕徹氣息亂了一瞬,揮揮手讓她們離開,他眸色黯然,咬牙切齒道:“乖戾?師姐,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厭惡我。”他将“厭惡”二字狠狠加重了語氣,似是極為氣惱。
胥蘭璀捂着隐隐作痛的傷口,不願看他:“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害死了升之,可憐他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她眸中淚光湧動,順着面頰滑落下來,憤憤道:
“你害得升之好苦,他痛了整整三個時辰,經脈俱斷,父親請遍了山下名醫,無一人能救他,他是活生生痛死的啊!你何苦為難于他!我父親如此看重你,甚至比我這個親女兒更甚,就差沒讓你取代我,當上甯陵山的少主。你獨獨容不下趙升之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麼!”
燕徹紅着眼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味地沉默,胥蘭璀急促地喘着氣,仿佛要背過氣去,燕徹看她面露痛苦之色,心如亂麻,再也無心其他,急忙上前接住她要倒下的身軀,用袖子輕輕地擦試她唇上的血迹:“是我不好,雲裁,你别生氣了,好不好?”
胥蘭璀想掙開他的手臂,可她虛弱得連擡手的力氣也沒有,隻能低聲怒斥:“滾開,别在這和我假惺惺。你燕徹還不配稱我表字!”
燕徹手上的動作一頓,接着又細心地擦試她唇邊的鮮血:“我聽二師兄從前便是這麼喚你的,怎麼輪到我就不行了?”胥蘭璀不願與他多言,冷笑一聲:“此事不提也罷,你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燕徹看着她蒼白的側臉,心中不知為何,一陣刺痛:“你回不去了,師姐,山門覆滅,幾位長老和大弟子都身隕了,未留活口。”
胥蘭璀早早就猜到結局,可親耳聽見,又是另一番凄涼悲哀的滋味,如同鈍刀子割肉一般,竟不比聞雪幕用邪術吸盡她靈力時好受。
她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便是山門隻剩我一人,我也該回去。”他們剛得到魔族攻上山門的消息,便立即将門仆和老弱婦孺送到山下,她會重新尋回他們,再在山下招納新弟子,不出十年,便能重振甯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