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澀的滋味在心頭緩緩綻開,燕徹努力忽略她突然冰冷的态度,和她談起師無愁時親昵的語氣。
他幾乎是艱難地張張嘴:“師姐很喜歡花燈嗎?”
胥蘭璀帶了一點笑,卻惜字如金:“怎麼會不喜?”燕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你喜歡蓮花嗎?”
胥蘭璀歪了歪頭,一雙眼眸亮盈盈的,像有燈花在她眼中閃爍:“蓮花高潔,我很喜歡。”
衣領處夾着的海棠被他施了法術,依舊鮮妍如初,盛放着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庭蘭,你師姐不喜歡花草。”
師無愁溫潤的嗓音回蕩在他的耳畔,原來,她不是不喜歡海棠,不是不喜歡花草,不過是厭惡他這個人罷了。
鑽心的疼痛從掌心傳入心髒,他低頭看了看,才發現手心已經被他掐出血了,猩紅的血珠滴答滴答地墜在地上,染成鮮紅刺目的一片。
燕徹遮掩着将手藏在身後,她卻眼尖地瞧出了不對,她順着淡淡的血腥味看過去,定格在他藏在背後的手上。
胥蘭璀短暫地猶豫了一會兒,便上前一步,淡淡的香氣頃刻間盈滿四周,像是空谷幽蘭的香草,又像是馥郁嬌妍的鮮花,清雅動人,并不多濃重。
她的身子半傾過來,兩人離得很近,那股香氣便若有若無地拂過來,他不自覺地垂下頭,目光卻落在她烏黑的鴉鬓和素白的耳垂上。
珍珠白玉的耳珰輕輕搖拽,像冬日枝頭上的一點霜雪,搖搖欲墜地勾人。
燕徹半側過身子,有些不太敢看她;她卻渾然不覺地拉着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擡了起來。“怎麼搞的,這麼深。痛不痛?”
燕徹淡淡地吐出二字,心跳卻如擂鼓:“不痛。”
胥蘭璀頓了頓,不輕不重地按了按他的手指,神情罕見地柔和了幾分:“不痛?”
燕徹重複了一遍,語氣輕了些:“不痛。”過了一會兒,他又補了一句:“真的。”
她溫熱的手指在他手上短暫地停了停,然後又迅速地離開,隻留下一點隐隐約約的香氣。
她從袖中抽出一張新的手絹,天青的顔色,紋樣淡雅清麗,是素白淡紫的蘭花。
“不痛也不能這樣。”她将手絹小心翼翼地纏繞在他久久沒有放下的手掌上,柔軟的布料蓦地覆上猙獰的傷口,空中隻剩下一點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燕徹僵硬地将手從她手中抽出,緩緩地放下了下來:“多謝師姐。”胥蘭璀也不說話,隻是垂了垂眼睫,掩蓋住一點複雜的情緒。
在一片嘈嘈切切的喧鬧聲中,兩人隻是靜靜地立着,擡頭望着眼前翻騰的魚龍。
趙升之看得眉飛色舞,十分快活,時不時拉着她的衣袖,給她指着魚龍四周忽上忽下的花燈。
那些花燈都用細長竹竿被人撐在手裡,飛鳥走獸、花花草草應有盡有的。
當中最新奇精巧的,就是一隻螃蟹燈和一隻大蝦燈,螃蟹的一對鉗子,幾隻爪子都能自如地動彈,大蝦的關節可以靈活彎曲,并沒有施法術,都是能工巧匠的傑作。
燕徹不知發現了什麼,忽地将她的另一邊衣袖一扯:“師姐你瞧,這隻小鳥的翅膀還會動呢。”
胥蘭璀回過神,順着他的手指望向天上的花燈,隻見魚龍漫舞間,夾雜着一隻通體青綠,嘴巴鮮紅的鳥雀,因為顔色太素淨,在紅豔豔的隊伍中并不起眼。
可隻要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這鳥的翅膀撲閃撲閃的,似乎是要展翅開飛。
燕徹微微笑着:“師姐,你看這隻小鳥多靈活可愛啊,像不像我們山上養的孔雀?”
胥蘭璀仔細看了看,找半天都沒找着二者哪一點兒相似,留春峰的孔雀是她母親養的,性情高傲,一向不愛理人,隻有她母親回來時才會叽叽喳喳地追着人玩。
但那群孔雀幾年前就已經和她母親回到危崖山上了,偶爾她去危崖山,才能看到那群孔雀成群結隊地在溪水邊梳毛。
正想得入神之際,她忽然覺得心口莫名一痛,前世一種熟悉的痛感纏上了她。
她偏頭看去,那道白色的身影久久沒有回來。
“不好,快去找師無愁!”不成聲調的呼喊驚醒了燕徹,胥蘭璀幾乎是立刻朝空中捏了一道尋蹤咒。
他們幾人的佩玉上都篆刻着這道咒術,百裡之内,隻要施法,就能尋到,是山主胥解憂特意結下的,就為了備不時之需。
淡藍的粉末星星點點地朝人群深處蜿蜒,三人追着那道痕迹,一路來到一處陰暗的小巷内。
已經出去小半個時辰的師無愁一襲白衣,此刻正昏昏沉沉地倒在牆角,腹部是一片刺目的血迹。
胥蘭璀強行穩住心神,半蹲下來,伸手探向他的心脈。
“還好,隻是昏過去了。”她仔細看了看他的傷口,眉毛越發緊鎖,傷口分明不深,隻是血迹吓人了些,還遠遠到不了昏迷不醒的地步。
何況……師無愁的修為不俗,向來有“峨眉君子,玉絮瓊珠”的雅名,能傷他的,還有幾人?
她也沒了深想的心思,心緒雜亂,師無愁蒼白的臉與前世緩緩重疊。
恍惚中,她看見身前的燕徹動了一動,滾燙的水珠滴落在她手上,她才發現自己無知無覺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