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徹神情複雜:“可是你不會痛嗎?血咒兇險,你為什麼非要以身試險?”
胥蘭璀幽幽歎了口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燕徹的呼吸慢了慢:“就沒有兩全之法嗎?”
胥蘭璀語氣柔和,像在解釋:“當然有,但這世上不會永遠有兩全之法。有的時候要狠下心,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逃避是沒有辦法的,有的時候隻能盡力避免遇到此種狀況。”
燕徹緊緊咬着舌尖,嘗到了一點血味:“你說的容易,連自己的性命也能棄之不顧嗎?”
胥蘭璀頓了頓:“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燕徹将那絲鮮血吞下,聲音很輕:“如果我努力修煉,師姐是不是就不用如此了?”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笑道:“是,你努力修煉,遵循正道,我就不必如此了。”
燕徹離開後,胥蘭璀莫名慌亂失控的心髒漸漸平複了下來。
此後的半月,兩人一直相安無事,連竹陰、宣陵的防守都松動了些———那打傷師無愁的魔修如同魚遊入了大海,從此銷聲匿迹?,方圓千裡,都再也沒有了一點兒消息,守山陣法自然而然地也解除了,隻在城門内外增添幾批人手。
師無愁已經醒來多日了,身體還有些虛弱,隻能呆在屋中休息,也不記得此前發生了什麼。
他隻記得自己追着那個小毛賊,闖入了一條小巷,巷中忽然閃出了一個黑影,他就莫名奇妙地暈了過去。
胥解憂聞言,又替他探了探靈識,最終隻得出了一個受縛心術影響,所以什麼也記不清的結論。
師無愁生性溫和,對此也是毫不在意,對他來說能活着回來便是好事,也不再糾結于此了。
胥蘭璀卻覺得有些古怪,這日,她照例帶着廚房新熬的雞湯來看望他。
師無愁半攏着雪青色的絹袍,靠在桌案上下棋,臉色還有點蒼白,嘴唇卻恢複了幾分紅潤的血色。
胥蘭璀觀察了他許久,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我見阿兄氣色不錯,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生龍活虎,活蹦亂跳了。”
師無愁噗嗤一笑:“整日呆在屋裡,人都要長黴了,我隻盼着能早日修煉,不要荒廢了才好。”
胥蘭璀從食盒裡拿出雞湯和兩碟點心,分别擺在案上,師無愁見狀,便把桌上的棋盤收好撤了下去。
她還是有些擔心,皺着眉頭道:“阿兄急什麼,修不修煉的都不差這幾日,你瞧瞧人家姜彥,現在還在後山招貓鬥狗呢。”
師無愁搖搖頭,歎道:“他好得也是十幾歲的人了,怎能如此幼稚。雲裁,你近日如何了?”
胥蘭璀莞爾一笑:“阿兄天天見我,怎麼還問這麼多餘的問題,我怎麼樣你分明最清楚了。”
師無愁看着她明麗的笑顔,心裡那點不安也散去了幾分:“大抵是中了縛心術,總是有些患得患失。”胥蘭璀收斂了笑容,罕見地有些不安:“阿兄……這是怎麼了?”
師無愁為她沏了杯茶,将她愛吃的糕點推到她面前,徐徐垂下眼睫:“我做了個夢,夢見一個靈堂………”他頓了頓,十分艱難地張了張口,語氣晦澀:“阿雲,是你的靈堂。”
大抵沒有人會做這樣的夢,夢見好端端的人死了,十分真切,清晰明了地躺在冰棺裡,醒來還能面容平靜。
但隻有師無愁自己知道,他這份平靜不過是隐藏在江面下湧動的暗流,隻要有一點兒刺激,就會洶湧地吞噬一切,将他的身軀拆吃入腹。
因為他十分清楚,他十幾年來的言出法随,說什麼成什麼,并不是幸運,而是他自幼就可以在夢中窺見未來。
本來他還有所懷疑,直到和雲裁下山前的前一晚,他夢見了那個跑得飛快的小賊,那條漆黑的小巷,一閃而過的一道暗影,一如當日景象。
胥蘭璀渾身冰冷,如墜冰窖。一個可疑猜測湧上心頭,她冷靜了一下,沉聲問道:“我的靈堂……是怎麼樣的?”
師無愁沉默了一會兒:“那日風雨如晦,我看見你睡在水晶冰棺裡。”
“沒了?”胥蘭璀有些不死心地問他:“沒有其他了嗎,阿兄?”
師無愁無奈地搖搖頭:“沒了。”胥蘭璀強行壓下心中雜亂的思緒,如果師無愁也和她一樣重生了,他絕不可能如此平靜。
何況,他應該不可能看見她的靈堂才對,因為他在她被帶入清秋宮前已經死了———為了保護她,萬箭穿心,血盡而亡。
除非,除非他那時候沒有真正死去,可他沒有重生,又為什麼能做這個夢呢?
胥蘭璀在腦中風卷殘雲般地搜索着這十六年來翻閱過的所有書卷,志怪傳說、上古秘籍,許久,一個頗為荒謬的可能緩緩在腦海中浮現。
在關外有傳言無數,修士們大多也隻将它們當做茶餘飯後的消遣,并沒有多少人在意。
她卻清楚地記得年幼時在藏書閣看到的一本古書,書上記載着九州大大小小的異族,其中便有山神白澤一族。
傳聞白澤後人皆有預言之能,能與鬼神通,莫非自幼被遺棄在宣陵城牆下的師無愁正是白澤之後,所以能在夢中窺得天機?
可是白澤後人,已經盡數避世,消散四海,不知所蹤,也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