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着屏風,無言地僵持着,他不說話,胥蘭璀便一言不發地坐在榻上。
終于,燕徹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細長的木匣,緩緩開口:“師姐,我………這幾日雨太大了,怕是出不了門了,我記得師姐喜歡宣陵徐家的海棠糕,就去山下買了回來。過幾日你吃完了,再和我說就好……”
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了,半側過身去,低頭撫了撫手中的木匣。
胥蘭璀看不見他的臉,卻發現他拎着油紙包的手指在發抖,很輕微的動作,若是平日,她絕不會留神的。
她從榻上站了起來,聲音柔和了幾分:“庭蘭?你到底要說什麼?”
燕徹聞言,猶豫了一下,忽然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力氣,他深吸一口氣道:“師姐,你記不記得那日在山下的小攤子?攤上有一支金钗,很漂亮,是蘭花的……我覺得你會喜歡,就,就……”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響起,那道身影停了下來,燕徹擡起頭,發現她的面色未有不快,唇角似乎帶了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胥蘭璀看着他,他的皮膚很白皙,再淡的薄紅都格外明顯:“蘭花?”燕徹望着她,突然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白白的虎牙,可他的眼神卻有些忐忑:“師姐,你看就是了。”
他将木匣子遞了過去,胥蘭璀伸手接過,那木匣做工樸素,上面的蘭紋有些粗糙,卻連一點最細小的倒刺也無,摸起來幹淨平整得出奇,倒是與它潦草的紋樣毫不相符。
匣子裡是支做工清雅精緻的雙股钗,蘭花瓣雕工精細,邊緣的幾瓣微微卷曲,花蕊中央嵌了顆淡藍色的寶石。
胥蘭璀的指尖輕輕拂過蘭花,明眸彎了彎:“庭蘭,多謝你的好意。可是無功不……”
話未說完,就被燕徹急切地打斷了:“不是無功,這是謝禮!”
胥蘭璀眉頭一緊,有些疑惑:“謝禮?”燕徹緊攥着衣袖:“這是謝謝師姐救下我的謝禮,你在陣中替我擋下了一擊,若不是那一劍,我恐怕得傷及心肺了。”
胥蘭璀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在宣陵時她以劍擋下過那個魔修的掌風。可當時她這麼做,全然出自本能,無論當時的人是誰,她或許都會如此。
她這樣想着,卻不禁一怔,可那個人是燕徹啊,十惡不赦,毒殺同門的燕徹。
燕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她錯愣的面色,心中不禁苦笑了一下,知道她恐怕又把這件事抛之腦後了。
胥蘭璀握着那支發钗的手指蜷了蜷,幾乎拿不穩那支沉沉的發钗,現在輪到她的聲音在發抖了:“是,是嗎?我不記得了。”
是啊,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她為什麼救他,她不該樂得其見嗎?她應該恨他才是,畢竟他囚禁了她,又似乎要下毒殺她,還與和她有滅門之仇的聞雪幕交好,她為什麼要救他?
燕徹很輕地彎了彎唇角,聲音低柔,卻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沒關系的,師姐。你不記得,那就不記得吧。”
不記得也沒關系,他會幫她記住的,太古怪了,他詭異的語氣隔空燙了一下她的手指,手中力氣一松,那隻漂亮的蘭花發钗也墜了下來————千鈞一發之際,燕徹眼疾手快地略略傾身,伸手一接,精準地接住了那隻钗子。
他将發钗攥進了手中,塞進了她手裡,聲音很輕:“拿好了,那顆寶石有些松了,我用靈力修了一下,别把它摔下來了。”
胥蘭璀聽見自己的聲音還在發顫,她幾乎沒有意識到他的手指是怎麼把發钗握進她手中的,更沒有察覺到他的指尖在她腕上輕輕撫過:“嗯,知道了。”
她平複了一下思緒,請燕徹在書房落座,給他倒了盞今年的新茶:“嘗嘗,是山下新出的君山銀針。”
燕徹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看見她将發钗放在了案上,發钗旁邊是一束沾了水珠的淡紅色海棠。
“好茶。”他笑着誇了一句,胥蘭璀颔首:“我阿娘前幾日命人從餘綿送來的,正是最新鮮的。”
燕徹突然想到了什麼:“聽說師娘過幾天要回來了?”胥蘭璀說:“是,這幾陣危崖山事少,阿娘會多呆一會。”
燕徹笑了笑:“師娘回來了,師姐應當很高興吧。”
胥蘭璀眉眼裡藏着的郁色無端地散了:“高興,怎麼不高興。若是她回來的早,還能趕上蓮燈節,那時候山下最熱鬧了。”
她雖然不常下山,但每年蓮燈節都要雷打不動地去宣陵一趟。
每到那時,護城河上明燈萬盞,煙火璀璨,震撼人心。
她幼時父母關系還算和睦,父親對她和哥哥也沒有如此疏離,他們曾帶着她和師無愁下山看蓮燈,那是她為數不多記得溫馨記憶,每年前去,也有幾分故地重遊,刻舟求劍的意思。
胥蘭璀的眼睛漸漸明亮了起來,唇角若有若無地帶了一絲笑意:“若是登高望遠,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星河,就算是在萬裡雲端禦劍前行,也能看到些許光亮。”
燕徹凝望着她的雙眸,垂下眼簾,極輕地勾了勾唇,不知為何,看見她喜笑顔開的樣子,他也跟着高興。
就像是嘴裡被人塞了一塊饴糖,甜得他牙齒有點發疼,心裡也麻麻的,這種感覺卻是舒服的,舒服得有點奇怪。就像是有一隻魚鈎緩緩鈎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