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至,雪霁初晴。
集芳學院已經放了假,居塵仍然會在每日早朝時分,準時蘇醒。并非她不想睡到日上三竿,隻是前世養成的習慣,荼毒太深。
但她無朝可上,隻好在院裡遊來蕩去。
面對明鸾撞鬼般的驚恐,居塵淡然解釋,“誰家淑女,睡到太陽曬屁股才醒?”
明鸾咦了聲,“真的是淑女,不是幽魂?”
居塵:“……”
這一日,居塵又是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磨蹭了足足兩個時辰,好好梳妝打扮了番,準備前往貢院門口看榜。
明鸾在庭院掃雪,屋門從裡推開,她擡起眼,見她妝發一絲不苟,驚豔之餘,又是不解,“去看個榜,為何要盛裝打扮?”
居塵有苦難言。
這人在籍藉無名之時,便是當街裸奔,人家頂多看個熱鬧,過目則忘。
一旦上了高處,便是當年蓬頭垢面出現在貢院門口看皇榜,也能被禦史台寫成一道折子,彈劾你一個不修邊幅,目無君主。
她自然要把這事,看得比自己出嫁還重。
居塵轉過堂口,前往大門,路過側院,竟聽見裡邊在摔瓶砸碗,哭嚎不斷。
小二趴在吳姨娘懷中嗚嗚咽咽的,也不知受了什麼委屈。
居塵省得他們以為她來看笑話,懶得多問。
明鸾不願錯過這場好戲,賴在原地打聽了好一會,笑逐顔開地追上居塵的步伐,分享道:“世子允的拒帖已經送上門了。”
上回,宮宴上的姑娘,宋允一個都沒看上。
不僅如此,他還在王府裡大鬧了場,說是不想成婚,也不想繼承王爵,非要去隐居山野,當個閑散詩人。
老王妃生了老大的氣,罰他禁足了三個月。
除了“世子的煩惱你我不懂”成為了京都近日的熱門話題,京城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熱衷讨論的另一位,便是蓬山王,宋覓。
貢院門口,一群小姑娘站在榜下看着入選進宮的女官名單,語笑宴宴中,話題就沒離開過這位近日聲名鵲起的貴胄。
太原貪墨的大案,被宋覓不過半年,處理完畢。
這幾年,宋覓逐漸涉入朝政,積累了不少不錯的政績,眼下,又是大功一件。
朝堂的格局,看來是要變天了。
除了說他今年不過二十有二,真是年少有為,也有說他是在替宋氏皇族立威立足,他這次處理的,基本都是太後曹氏的黨羽。
還說到他前不久剛在宮宴上,當着太後娘娘的面,拒絕了名滿京城的首相千金。
“首相之女都不要,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姑娘能入他的眼。”
“聽聞他回絕太後娘娘的好意,全程隻說了一句,‘落水三千,隻取一瓢’。話音甫落,首相千金當即眼眶便紅了。”
“連她也喜歡他嗎?”
“你這話問的,長得極好,身份尊貴,能力又強,這滿京城,誰不想嫁他?”
“可惜他那一句婉拒,擺明說得是他若娶她,便是将就,而他不願意将就。”
“好一個‘落水三千,隻取一瓢’啊。”
這話落到與他相親的女子耳中,自然是比刀割心頭還難受的。
可落在外面的這些姑娘們耳中,個個面紅耳赤,心口砰然,目光不由露出了憧憬。
他這話說出來,意思不就是,他這一生,隻會娶一個女子。
她們能夠理解他的慎重,但也瞬間撩動了更多的芳心。
姑娘們叽叽喳喳,和居塵一同看榜的薛绾,聽得不禁笑起來,低聲同居塵道:“蓬山王那麼好,那得是天上的仙子,才配得上吧。”
居塵沉吟了會,“是啊,他是個很好的人。”
上輩子,怎麼就看上了她?
年近四十,孤老一生,為了她這樣的人死去。
薛绾看向榜單,“不論他娶不娶妻,同我們都沒有關系了。”
嘉禾十五年底,瑞雪紛飛,銀裝素裹。
這一年,宋覓破太原大案,連越兩級,紫袍加身,成為了朝廷中樞最年輕的擁有實權的親王。
同一年,居塵通過了女官考核,以榜首的身份,來到了太後娘娘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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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二十七,朝堂年假前的最後一日。
太後娘娘上午忙完,想在開春入職前,提前見一見她親自選拔的這些女官,送她們一些新年祝福。
今日下午,九重宮門大開。
女弟子們依序入宮。
居塵眺望着那一道道偉岸的宮門,邁上玉階,再回首,凝眸看去,那些前塵往事浮現在眼前,清晰地如同隻隔了一宿的夢。
大梁朝開國至今,曆時百年,興興向榮,于熙甯年間,誕生了一位奇女子,當今太後,曹纾。
天禧年間,曹纾入主中宮,屢谏良言,擇賢而用,助先皇治理江山,受盡百姓愛戴,最後與先皇平分天下,并稱二聖。
自此,大梁朝因她的存在,女子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就在這樣一個年代,出生微末的李居塵,因緣際會,得幸選入了皇宮,成為了太後栽培的第一批女官。
眼下初入宮廷,她尚不過一八品小官。
可在五年後,太後将廢子登基,成為女皇,改年号至元。
居塵作為她最得力的助手,羽翼漸豐,最終登閣拜相,成為了大梁朝第一女官。
那些年是大梁有史以來,女子登頂政界,最為繁華多彩的時代。
可惜,如昙花一現。
壽康宮内。
暖籠将整個宮殿烘如陽春三月,遍地充滿了鮮花的清香鮮活氣息。
太後娘娘隔着珠簾,溫言細語,問居塵叫什麼名字。
居塵俯首叩拜,如實相告,趁着直身的那一瞬,目光望向了她的影子。
從廢妃到太後,至女皇,這是一個何等傳奇的女子。
隻是她的心思,居塵到最後都沒有看明白。
她的心軟與柔情,她的殘酷與冷血,總是令人琢磨不透。
初次見面,太後并沒有什麼架子,也沒有什麼囑咐,溫柔地就像一個多年不見的長輩,隻是端來了茶水果子,讓她們一一坐到她跟前去,念詩給她聽。
居塵輕掀珠簾,終于與太後四目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