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塵替他高興,眼角笑意愈深,再度福身,趁宋覓沒注意,小小聲道:“恭喜,白哥哥。”
林宗白眉宇微挑,也沒去計較她稱呼上的變化,直接将掌櫃喚來,親自為她們引路,好生招待。
托林宗白的福,三人坐到了他們對面最好的位置。
居塵颔首接過掌櫃斟下的茶水,趁着飲茶的間隙,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
宋覓的眼睫,恰好擡起。
四目交彙,居塵身子一僵,一顆心怦然而動,旋即轉回了頭。
林宗白擡壺為宋覓斟茶,順着他方才那一瞬的目光看去,正正落在了對面那三位妙齡少女的身上。
盧芸剛好坐在居塵對面,發現了林宗白的視線,不由看他一眼,隻見那一把潇潇的君子骨迷人如舊,忍不住同其餘二人遺憾道:“林家大郎少時聲名赫赫,連我祖父看過他的文章,都稱有狀元資質,偏偏最後選了經商的路,真是可惜了那滿腹的才學。”
薛绾吹了吹杯中茶沫,歎息:“他何嘗沒有滿腔抱負,他隻是沒得選。”
科考那年,林家驟然落敗,父母雙亡。林宗白作為長子,上頭是年邁病危的祖母,下頭有四個涉世不深的弟弟妹妹,身上還背上了巨額債務,他若入仕,單憑做官那點微薄的俸祿,根本養不起那麼大一家子人。
你叫他去貪,以他的秉性,萬萬不可能。
就連同他有總角之交的居塵與旭陽公主,偷偷摸摸往他家米缸裡塞細糠,後來都被他統統送了回來。硬要他收下,他也非得一個個記錄在冊,作為借款。
這些年他為生計奔波,忙得腳不沾地,同他們這幫故友,聚少離多,眼下,總算是熬出頭了。
居塵用素白指尖摩挲了一下杯盞的邊緣,眼底浮着一層回憶的柔光,道:“其實,實現抱負也并非隻有入仕這一條路,隻要身懷報國之心,不論是什麼身份,國朝臨危之際,都會挺身而出。”
前世,突厥二十萬重兵壓境,若不是林宗白傾盡家财為前方戰士運輸糧草,大梁同突厥那一戰,早已節節敗退,她同蓬山王隻怕連東都城都守不住,何來後頭萬國來朝的好日子。
薛绾與盧芸面面相觑,不約而同認可了居塵這番觀點,忍不住朝她舉杯。
三人對飲,居塵微微一笑,回眸再看,林宗白同宋覓已經勾肩搭背地聊起天來。
上輩子,居塵同林宗白交好,後來時常見他與宋覓厮混,她還老大不高興,覺得他胳膊肘往外拐。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志同道合。
隻是眼下,林宗白自認為還隻是蓬山王的狐朋狗友之一,剛被宋覓以下午要回内閣拒了觥籌交錯,笑了笑,挑眉告訴他,“昨日我剛從揚州出差回來,太後娘娘召了我入宮。”
林宗白點到即止,等着他發問,宋覓隻是涼涼瞥了他一眼。
林宗白頓覺無趣,隻好如實相告,“也沒什麼,就是問了問你近半年,有沒有和什麼新人往來。”
林宗白剛成為東都城酒樓瓦肆的行頭,這座城裡的風吹草動,沒有誰比他更加敏銳。
宋覓:“她叫你跟蹤我?”
林宗白搖頭失笑,“這種讨你嫌的事,她老人家是不會做的。她要真派人跟蹤你,你不得跟她鬧翻天?”
說到底,太後娘娘心裡對宋覓是有虧欠的,也不想惹他厭煩。
宋覓低頭喝茶,林宗白以手支颌,好整以暇道:“我說你最近也沒什麼特别的,就是忙公務,頂多答應了盧二讓他以後跟着你做事,順帶送了一次他的相親對象回家。”
宋覓停下了手中的茶杯,乜向他。
林宗白猛地拍了下腦袋,笑道:“哦,相親對象的事情,我忘了和娘娘說來着。”
話音甫落,他的目光不由朝着對面那抹嬌俏的背影觑了一眼,唇角蓋不住的笑意,無一不在暗示他方才從宋覓的表情裡,看出了一些端倪。
這世上居然還有能進他馬車的女子,也就盧楓那個沒心眼的,竟不覺得奇怪。
隻是這位“新人”,到底在他心裡達到了什麼位置,林宗白還拎不清。
他若無其事笑了下,身子一斜,湊近宋覓那廂,降了降嗓音,試探道:“要我說,塵妹妹是真的不錯,人不僅長得好看,性子也有趣的很。”
宋覓半眯起眼:“你最近很閑嗎?”
林宗白就跟沒聽見似的,自顧自道:“你也不像我這種沒背景的,成親還得考慮一下嶽父的門第,看看能不能給林家貼個金。這東都城滿眼望去,誰還能比你家的門楣高?所以,重要的就是這個人,對了心意就夠了。”
宋覓唇角趨漸平直,冷嗤一聲。
對了心意就夠。
饒他再怎麼想,他不對她的心意,他能如何?
林宗白見他眉宇越蹙越深,一時之間,沒摸清他的态度。
他這是覺得配不上?
隻想納妾?
還是隻想同人來一場無名無份的露水情緣?
這時,侍女剛好端來了幾份甜點,各類形狀的糕餅,其中有一款點綴着白蘭花,隐隐飄來了一縷淡香。
林宗白知道宋覓不吃甜食,蹙起眉宇:“我沒有點這個。”
侍女躬身道:“掌櫃說這是廚房今年新研制的,還請東家先嘗一下。”
林宗白颔首,轉頭同宋覓客氣道:“要嘗嘗嗎?”
宋覓果然搖了頭,将茶盞擱下,起身道:“我該回去了,桌上還積了一堆案牍沒看。”
林宗白跟着他起身,準備送他出門。
宋覓站在桌前,默然片刻,回首點了點桌上那款有白蘭花的點心,“這份,給我打包。”
林宗白想也不想道:“你不是不愛吃甜的嗎?”
話音未落,他立馬反應過來,他不愛吃,有人愛吃啊。
侍女手腳麻利地遞了過去,宋覓将那份點心收入了袖口。
林宗白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皺眉道:“您要沒那心思,還是别去招惹吧。她那丫頭,慣是愛憎分明,喜歡一條路走到黑的,若是決定了的心意,隻怕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這話的原意,是怕蓬山王一時興起去勾人小姑娘的芳心,最後成了一場空歡喜,惹得人家背地裡抹眼淚。
未料話音甫落,宋覓的俊臉瞬間黑到了底,凜凜看了他一眼,眼底竟閃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哀怨。
林宗白忙将嘴一捂。這……難不成,他是已經被拒了?
“當我沒說。”
話罷,林宗白幹幹一哂,握起拳頭,給他比了個打氣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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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日頭沒有絲毫燥熱之意,打在人身上,舒适溫暖。
居塵回到鳳閣,抽屜裡,忽而多了一份點心,油紙包裹,還未拆封,清香已經透過紙間罅隙,撲鼻而來。
油紙背後,還附贈了兩個字,字迹方幹,筆墨泓然:辭憂。
居塵凝着這熟悉的兩個字,看着看着,心口便看漏了一拍。
然當日頭西斜,夕陽的金光撲灑在庭院的台階上。
居塵捧着一副錦盒到達辭憂别院,宋覓還沒有從内閣出來。
居塵将錦盒放在了梳妝台前,先寬衣洗了澡。
挽着濕漉漉的長發,坐在床前絞了絞,一直等到晚膳上了桌,仍是不見男子的蹤迹。
居塵忍不住栖身坐到了窗前的瑤席上,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