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過後,沈不渝一瞬間收回所有情緒,淡聲說:“你别管我了。”
她背過身上樓。
大理石闆磚冰涼堅硬,一步一步踩着往上走,地中海呆滞地站在下面看着,一如當年所有人冷眼旁觀沈不渝自生自滅。
教室裡讀書聲雜亂又嘹亮。
除了沈不渝,其他學生都來齊了。
把書包塞進桌肚,随便撈出一本曆史書,照舊翻到破破爛爛的第一頁,沈不渝嘴巴還沒張開,生活委員就走了過來,在朗朗讀書聲中提醒道:“垃圾還沒倒。”
沈不渝腦子一團漿糊:“什麼?”
過分張揚的混血骨相,笑時能将人溺死在溫柔鄉,不笑時又鋒利得宛如一把刀,閃着寒光,散發着冷漠氣息。
沈不渝面無表情時,疏離感更甚。
生活委員讪讪地咽了下口水:“那個、你今天值日,垃圾還沒倒……”
這下沈不渝聽清了。
她勉強擡了擡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生活委員見好就收,才轉過身,背後又傳來一聲“喂”,她一僵,木頭般愣愣地扭回去:“還、還有事嗎?”
沈不渝單手托腮,食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你很怕我?”
生活委員縮了縮肩膀。
見她憋得臉通紅也沒說一個字,沈不渝難得有點兒耐心地等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充滿好奇。要不是生活委員是個性格怯懦的女孩子,就沈不渝今天這一出,指不定會傳出什麼校園八卦。
生活委員聲如蚊呐:“沒、沒有。”
沈不渝湊近一點:“真的?”
女生一下子如臨大敵,往後退好幾步,顯然與她的回答截然相反。
沈不渝:“……”
半晌,沈不渝手摳摳桌角,聲音有些悶:“你們女生是不是都喜歡跟好相處的人走得近一點?”
生活委員沒注意到沈不渝的指代詞把她自己摘了出去,頭腦風暴一番,點頭誠實道:“溫和的比脾氣壞的好相處一點……”
脾氣壞的怕惹生氣了挨揍。
雖然沒見過易圓圓在沈不渝身邊挨過揍,可“大姐的小跟班”不好當,電視劇裡的小跟班挨揍是常事。
沈不渝默不作聲地轉着筆。
心裡下意識地把溫和與薄晉言挂鈎。
而她自己與壞脾氣對等。
-
垃圾站在教學樓後道。
沈不渝拎着垃圾簍來回兩趟,夏日炎炎,這麼點路已經脊背生汗,經過小賣部的時候停下,買了灌冰飲。食指扣開拉環,滋啦一聲,汽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她照舊三兩口解決完要走。
眼前跑過幾個互相追逐的男生。
看校服是高一的,有的染着黃毛,有的染着紅毛,還有一個穿着緊身褲流裡流氣,典型的還沒被馴化的刺頭。
兩個偏瘦一點的在前面跑,野猴子似的瘋喊:“胖子,快點!沒吃飯啊?一頓吃那麼多還跑那麼慢。”
噸位大很多的男生遠遠落在後面,拎着三個垃圾簍氣喘籲籲地追,還沒追上來,兩個瘦子故意捉弄似的又往前跑一大段,胖子繼續在後面追,幾個人玩的樂此不疲。
突然“砰”的一聲,黃毛瘦子沒刹住車,差點撞了人。
還好他人瘦,差點被他撞的女生反應也快,兩方都躲開了,但還是撞翻了東西。
一個透明水箱打翻在地,水灑得到處都是。
女生攤開手掌,又看了看地面,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黃毛瘦子“操”了一聲:“看路啊。”
紅毛瘦子跟上來,附和着抱怨了女生兩句,兩人罵罵咧咧地走遠,胖子是最後跟上來的,喘着粗氣瞥了一眼女生,視而不見地離開。
女生靜靜地蹲下來找東西。
沈不渝拎着垃圾簍經過,走近時鞋底踩進水淌裡,濺起細小水花。
她停了下來。
埋頭找東西的女生似有所感地擡起頭。
映入沈不渝眼簾的,是林西波瀾不驚的臉。
視線在空中無聲交彙,彼此對視了片刻,沈不渝毫無要幫忙的意思,單手拎着垃圾簍大步往前走,林西低頭去撿水箱,再一點點地搜索東西掉落的痕迹。
後道夾在兩棟教學樓中間,過道風一吹,帶來幾個男生的嬉笑。
兩個瘦子、一個胖子仍在完你追我趕的遊戲。
處在變聲期的男聲欠揍又粗啞,瘋瘋癫癫的笑聲響起——突然中斷。
“操-你幹什麼!”
一陣布料摩擦,問的人聲線冷淡:“對不起三個字燙舌頭?”
“我他媽撞你了,關你什麼事,放開,再不放開老子踹死你……”兩道怒吼聲此起彼伏,還夾着一道畏畏縮縮的勸架聲,“哥,哥,咱别惹事啊,兩個女孩子……”
“老子還怕女的不成?”
場面一度混亂,胖子壯着膽子問:“你到底想幹嘛?”
沈不渝:“滾回去道歉。”
紅毛平時就逞嘴皮子威風,真遇到事第一個往後縮,見沈不渝來者不善,手伸到背後拽了拽黃毛,示意算了。胖子急得滿頭大汗,勸了句“别跟女生計較”,這話卻踩中了黃毛的雷區,好像他聽勸就是變樣認慫,青春期的男生最好面子,一點就炸:“你讓道歉就道歉?”
“——你算老幾啊?”
“信不信我喊龍哥來草你全家?”黃毛攥緊拳頭揮過來,沈不渝上身往後仰躲開,右腿踹他膝蓋骨,黃毛腿一軟,給空氣拜了個早年,他怒不可遏地開始揮胳膊蹬腿,跟商場裡耍無賴的三歲孩童沒什麼區别,沈不渝避開,小腹卻不慎被肘擊了一下,尖銳的酸疼襲來,胸腔的火氣一下子蹭地燃起,豎起右胳膊,還了他一個肘擊,想了想:“就尿褲子那個?”
黃毛痛得意識恍惚。
其他兩個吓傻了的旁觀者倒是記起來,他們的老大龍哥,去年被個不要命的女學生吓得尿褲子。
因為那女生兜裡揣着一把見血的刀。
“原來叫龍哥。”
“也不龍啊,褲子濕的比他那一衆小弟快多了。”沈不渝勾唇說。
黃毛後知後覺自己惹了一個更大的刺頭。
滿身銳氣被挫個精光,像個喪家犬耷拉着耳朵,被提溜着後脖頸往後拽,一直被拽到剛才撞人的地步,遏制呼吸的領口放松,他才得以喘息。
他久久沒動靜,身後的沈不渝沒耐心地推一把:“道歉。”
黃毛憋了憋:“對不起。”
沈不渝:“你蚊子叫呢,大聲點。”
黃毛紅着臉,鉚足勁大聲喊:“對不起!我不該撞你!”
林西雙手拎着小水箱,目光短暫地在男生身上停留一秒,透過他看向後面的沈不渝,微微颔首,沈不渝會意地推了下男生:“走。”
幾個人落荒而逃。
一場鬧劇落幕,後道隻餘烏拉烏拉的風聲。
被肘擊的部分隐隐發疼,沈不渝用手摁了摁,拿着垃圾簍就走。
背後的腳步聲如影随行。
她走一步,後面就走一步,她快也跟着快,她慢也跟着慢,沈不渝蓦地停駐,扭過頭,喉嚨來回咽了咽,打破将近一天的冷戰:“手上拿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