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去,天氣漸漸升溫。
作為一個沿海的南方城市,鶴水市又開始進入一年中最令人讨厭的潮濕季節。
午休時間,辦公室裡隻剩柯向陽一人,他正在準備下午會議要用的資料。
望着電腦屏幕上一個個跳出來的字,心裡卻在想着前幾天路過茶水間時聽到的八卦,他們公司好像要被收購了。
這是一家傳統制造業公司,成立二十年,規模中等,但管理模式老舊,論資排輩嚴重,新人晉升空間小。
柯向陽大學畢業就到這家公司入職,幹了快三年,還是一個小小的行政文員。
同期進來的同事早就各尋出路去了,比他晚來的職員也在去年年底遞交辭呈,隻有他還兢兢業業地堅守在這個有他沒他都一樣的崗位上。
當初朋友就勸過他,說這家公司毫無前景可言,遲早倒閉,可這是當時剛畢業的柯向陽收到的最好的一個offer,那時他還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呢。
現在看來,朋友的擔心并不多餘,公司雖然沒有倒閉,被收購也不是什麼好下場。
受到同事們人人自危的影響,柯向陽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去看看别的工作,提前做個準備。
想法尚未付諸行動,沒幾天,公司被收購的确切通知就下達了,收購方是某互聯網科技集團,為了拓展業務,收購了他們公司作為線下實體支撐。
新公司将引入最完善的數字化管理系統,因此被裁撤的大量冗餘崗位中,行政崗首當其沖。
滿滿一頁裁員名單上柯向陽赫然在列,他們部門除了經理,其他員工都被裁掉了。
辦公室一度愁雲慘淡。
好在有裁員補償,柯向陽一邊收拾自己工位上的東西,一邊自我安慰,就當給自己放兩個月假了,兩個月内找到新工作應該不難。
他的東西不多,要交接的工作也不多,由此可見平時工作并不努力,走出公司大門,竟也沒有多少留戀。
打開手機,各種軟件通知裡夾雜着一條□□消息,是沉寂已久的高中班群裡在發公告,柯向陽點進去看了看,原來正在組織聚會。
這種活動在高中畢業第一年大家最積極,後來參加的人越來越少,也就沒再組織過了。
柯向陽從來沒參加過,如今剛丢了工作的他倒是有點想去看看有沒有老同學能給個工作機會。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柯向陽又想起房子的租約快到期了。
當初貪便宜才會租到這個又偏又老的小區,原本想等租約到期再換個條件好點的房子,偏偏這個時候被裁員,不知道房東願不願意讓他續租兩個月。
平時這個點他都在工位上敲鍵盤,現在躺在床上無所事事還有點不習慣。
望向床頭書桌上擺放的幾個相框,一眼鎖定到其中帥得最突出的那人,正是一直勸說他離職跳槽的朋友,也是他暗戀多年不敢告白的對象——厲時修。
都說職場失意,情場得意,可他的職場和情場從來沒有得意過。
相識九年,暗戀八年,别說告白了,柯向陽甚至不敢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性向,害怕連朋友都沒得做。
不是沒想過跟别人發展,讀大學時追他的同性還不少,可“厲時修”這個名字牢牢占據他心頭的位置雷打不動,堅不可摧,根本分不出一點多餘的位置給别人。
被人告白時柯向陽一度擔心自己身上的同性戀氣息是不是太明顯,生怕在厲時修面前露餡,哪怕對方遠在英國多年,隻是偶爾回國一趟。
身邊唯一知情的朋友說他沒救了,他也這麼覺得。
可能隻有親眼看見厲時修跟别人攜手步入結婚禮堂自己才會徹底死心吧。
一想到那個畫面,柯向陽就覺得鼻子發酸,鴕鳥似的将頭埋進枕頭試圖逃避現實。
房東一個電話把他拉回現實:“小柯啊,咱們這個租約快到期了,我房子準備賣了,就不續租了,你早點去看房啊。”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麻煩您了,謝謝啊。”柯向陽挂斷電話,抱頭崩潰,人生怎能如此悲催?
*
房子的租約正好到四月底結束,比起找工作,現在找房子更緊急。
四月的天氣總是伴随着綿綿細雨,柯向陽不讨厭下雨,但是讨厭在下雨的時候出門,因為不管多大的雨傘都避免不了褲腳被雨水打濕的下場。
柯向陽一回到家就換上睡衣,因為找房子而深感疲憊的身體陷入被窩,眼皮也随着屋外嘩嘩的雨聲逐漸變重。
這幾天他在中介的帶領下看了好幾套房,便宜的環境差,大多都是隔斷房,環境好點的租金又太高,沒有找到新工作根本沒有底氣負擔那麼高的房租。
畢業三年,他都換了三次房子了,可是在房價居高不下的鶴水市裡,沒有家庭托舉,想要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産無異于癡人說夢。
柯向陽的父母在他年幼時就離婚各自組建家庭了,他被判給父親,是跟着奶奶長大的。
奶奶很疼他,但老人家不識字,柯向陽隻能靠自己努力學習,天真的小孩總以為自己成績好點,父母就會多愛他一點。
那時候的他還不明白,自己隻是一段失敗婚姻的産物,是别人口中的拖油瓶,父母有了新的愛人新的孩子,不會再把注意力放在他這個多餘的存在身上。
初中咬咬牙還能考個重點高中,到了高中身邊全是尖子生,柯向陽跟不上大家的進度,成了年級吊車尾,老師多次想要聯系家長說明情況,可他父母都不在身邊,家裡隻有一個年邁的奶奶,班主任看向他的目光漸漸帶上同情和惋惜。
柯向陽變得孤僻又自卑,不願與人交流,總是獨來獨往,慢慢脫離了班級這個集體。
與厲時修相識是在高二分班之後,一開始柯向陽還以為能跟自己分到同一個班級的厲時修多半也是個學渣,在目睹了對方上課睡覺下課看漫畫的行為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厲時修也和他一樣獨來獨往,這讓柯向陽自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直到柯向陽看他随手解開一道數學老師留給大家的奧數題,才知道人家跟自己完全不一樣。
濃濃的自卑席卷而來,想要跟對方成為朋友的柯向陽再一次縮進自己的蝸牛殼裡,不敢越雷池半步。
微信的語音通話鈴聲突兀響起,夢境被打斷,柯向陽迷迷糊糊摸到手機,按下接通鍵。
厲時修帶着怒氣的聲音立刻從聽筒傳了出來:“你在幹什麼?為什麼不回消息?”
柯向陽頓時清醒,猛地從床上坐起,看到手機屏幕上熟悉的頭像和備注,确認自己不是幻聽,才心虛道:“剛剛睡着了。”
厲時修更生氣了:“上班時間睡覺?你們公司的工作已經輕松到這種地步了嗎?”
“我、我請假了,在家呢。”柯向陽随口撒了個謊,下意識地不想告訴厲時修自己被炒鱿魚的事。
“好好的請什麼假,生病了?”厲時修的語氣緩和了些。
柯向陽順勢回道:“是有點不舒服,睡一覺好多了,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