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盡量不要中途換路徑。你上一次留下的數據碎片太難整理。”
語氣溫和,像是提醒,又像是一種工程師式的抱怨。師荑的指尖滑過虛拟界面,操作動作溫柔得像在為某樣脆弱的事物蓋上一層溫度。他習慣不驚擾一切,即使輸入命令,也像是在安撫。
馬亦“嗯”了一聲,沒作回應。
但她記住了這句話。
不是因為技術建議本身,而是那句“你上一次”。
她從未告訴他,她自己也記不清“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信道斷開,虛空歸于靜寂。
馬亦再次确認權限包狀态。
模塊加載無誤,但在核對簽名時,她注意到一個細節——
【版本:v-1.2-fallback】
她下意識放大校驗字段。
這是舊版接口。不屬于當前城域主幹網絡使用的标準庫。
馬亦眉心微動,卻沒有立即修改。師荑沒有提醒她,也沒有備注說明。馬亦心裡有些不安。
她起身,走向艙壁最隐秘的部分——一個位于主支撐梁與側護艙接口之間的斜面結構。表層覆蓋着多年的灰塵與微生物氧化斑點,顔色發暗,紋理如剝落的舊漆,看上去像是一段失效的裝甲拼接,早已與周圍結構融為一體。
那是整個空投艙最原始的緊急艙門——一扇為生存而生、為最壞預案而設的隐藏出口。
它沒有任何标識,沒有電子标簽,甚至連識别光點都被刻意磨除。整個表面以被動狀态運行,僅靠熱感應與神經脈沖進行低功率待機,是舊軍用标準中的“反演極限結構”——隻有持有原始權限的操作者,才能重新激活。
馬亦站定,擡手。
掌心貼上那層早已失溫的合金皮膜,溫度匹配啟動,随即是骨架深層的神經脈沖被牽引入接口。
三重識别序列——動态肌肉張力圖、皮膚微電流映射、低頻神經波穩定性校準——一一通過。
沉默中,一聲咔哒在艙體内部回響,如某段封閉記憶的解鎖提示音。
緊急艙門緩緩開啟,一層接一層的艙壁向内收縮,露出後方一個被厚重氣壓隔離的獨立儲存艙。
那裡,是她最後保留的一部分。
戰術資源盒列于左側,按不同應變級别整齊編排;備用身份模塊在低溫模塊中凍結沉眠;醫療支持裝置以舊式戰地邏輯配置,重點保障“單體修複能力”;而在最深處——一台覆蓋着黑色軟殼布套的設備,安靜地立在環境光最薄弱的邊緣。
那是一台沉睡的躍遷載具。
它的名字是“銀魚”。
馬亦為它取名時,特意避開所有編号與工業詞根,隻留下一個流線感極強的意象。
銀魚出自上世紀聯合實驗室第六批隐形突入項目。個人級微躍遷單元,配備0.3秒級空間扭曲推進系統,具備三層主動隐形塗層——分别針對熱感、電磁與聲波信号;核心為氫化穩定反應堆,以壓縮脈沖供能;其表層為高密度非晶态記憶合金,可随機體信号反饋進行微幅結構調節。
它既是飛行器,也是戰術僞裝體;既是一枚武裝信号體,也是被她親手封存了三十年的——利刃。
三十年未啟用,銀魚被她藏于這段被時間遺忘的生活之下。它代表着她過去全部的行動身份、權限等級與反應邏輯。
如今,它将再次重啟。
馬亦站在它前方良久,神情靜默。她知道,按舊戰術标準,隻要她登機,她過去那個“馬亦”就将被認定為重啟路徑。
這是一次行動——但更像是一次自我喚醒。
她緩步走近,伸出右手,輕觸銀魚表面。
合金外殼冰冷如水,觸感微震。激活層開始緩慢亮起,一圈圈數據光環沿着艙身展開,如同舊時代軍用設備在回憶什麼。
身份驗證通過。神經信号接入。她能感覺到“它”認出了她。
她進入機艙,站在操作位前。
操作台依舊簡潔到極緻:無實體鍵,無冗餘界面,所有控制皆通過腦電與眼動指令完成。感應燈一盞盞亮起,主系統自動識别她的神經習慣,加載舊日配置。
她開始設定躍遷坐标。輸入目标——城市主幹網絡外圍區,編号CS-A11外圍授權點。
系統響應穩定,軌迹解算完成。
在正式啟動前,她仍進行結構檢查:能量核反應穩定,艙壓恒定,重力平衡調節通過。唯獨“信号管理子系統”一欄,跳出一行灰色提示:
【當前狀态:低兼容性模式】
她凝視這條信息。
這意味着,一旦躍遷完成并進入城區,該飛行單元将因未注冊序列而被判定為“冷戰期非法資産”,身份掩碼随時可能被識破,甚至觸發臨近防禦系統。
她低聲道:“太久沒用了。”
但她沒有更換。
因為這台銀魚,從未向主系統上傳任何數據,也從未進行過一次合法更新。它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段未被“同化”的私有工具,是她逃脫一切邏輯陷阱的保留路徑。
“出發。”她輕聲說。
銀魚随即啟動,能源核心深處發出低頻共振,像某種野獸從沉眠中睜開眼。
艙壁微微震顫,護殼收束,推進單元加載。躍遷模塊開始充能,時間切片在邊緣慢慢扭曲。
馬亦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