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一片靜默。
不僅是人群沉默,連城市本身也陷入了一種延遲回應的鈍滞狀态。仿佛在等待——等待新權限鍊的指令落地,又像在測量這位新主控者到底能持續多久。
高空的能量矩陣仍在緩慢重構。
從主塔向外擴散的能級鍊路微微閃動,每一道光纖折射層都以微妙的頻率重新協調,與天幕殘餘的舊識别通道不斷摩擦。那些從軌道層投下的符号流一度無法匹配新的結構标準,如同城市自身在經曆一次遲鈍的、近乎痛苦的“權限接受反應”。
日光透過塔身的多維折射層,被濾為一種近乎人工計算出來的冷白色光譜,連影子都被拉直,失去了方向性,仿佛監控延時畫面中尚未渲染完成的标記符。
空氣中微顆粒信息流極不自然地安靜下來,感應數據鍊懸停在交互阈值邊緣——城市沒有“回答”,但正在“監聽”。
每一塊行人投影闆上浮現出同樣的一串提示語:
【識别行為頻段:偏移警告】
【請進入自主路徑矯正流程】
【請勿在未設定空間中停留超過11.4秒】
字體幹淨,排列一緻,沒有情緒,也沒有威脅。
——它們不是命令。它們是建議。
建議你成為預測模型中的那一個版本。
建議你服從那個你還沒成為、但最好成為的自己。
無人呼喊,無人逃跑。
因為城市還沒有真正“啟動”任何懲戒。它隻是把一張無形的手,按在了所有人類的思維之上。
馬亦站在上層遙控台。
隔着多層中繼光層,她看着這座城市像一台舊型神經儀器一樣緩慢運轉、重新接線、測試新的“主控邏輯輸入”。
她沒有發出命令。
她隻是啟動了自動校準機制——城市正在根據她的存在,重新标定什麼是中心。
主塔識别心核下方,審判型AI模塊同步重啟。
那些曾經被凍結在司法庫中的裁決邏輯、舊式判例樣本、未曾啟用的模拟證據生成算法,正逐幀激活、編譯、鍊接至各分區安保系統。過去那一代失敗的“正義模拟器”,如今成為她精準治理的“代價計算器”。
她沒有布置任何武裝力量。
她不需要。
她甚至不需要“施加影響”。
她隻需要做一件事——
定義。
定義什麼是“允許存在”的行為。
定義“誰在系統中”,也定義“誰已不在系統之内”。
**
城區,第六識别帶邊緣。
攝像頭死角下,一名居民靜靜蹲坐。
信息屏剛剛閃過偏移警告,他的眼睛并未聚焦,但大腦的微弱反射讓他下意識地朝附近的路徑驗證點移動了三步,然後又停住了。
他不是抗拒,也不是恐懼——隻是執行路徑暫時中斷,等待新的輸入。
系統記錄下他的小腿肌肉震動頻率,歸類為:
【行為慣性延遲 / 屬輕度模糊應對】
【不具備威脅 / 可繼續觀察】
類似這樣的“人”,遍布全城。
他們不是反抗者。他們是行為結構上的灰區空洞。
系統允許他們存在——隻要他們别制造偏移。
然而,馬亦注意到一項微小而不同尋常的異常。
在全城八十七萬感知模糊者中,有23人在接收更新時,其表情肌群出現了“系統未預設參數變化”:
不是驚恐,不是抗拒——而是短暫的認知中斷與情緒微震。
像是微風穿過封閉系統的縫隙。
馬亦調出其中一幀監控畫面,定格在一位中年女性的臉上。
那張臉原本空白如紙,卻在那一秒間,嘴角幾乎不可察覺地抽動了一次。
“感知偏移窗口。”她低聲說,“可能來自識别觸發器的曆史殘留。”
她記錄下來。不是因為警覺,而是因為這類誤差,會拖慢系統效率。
另一邊,城市供能盲區的密集居住帶。
那是一個被主系統标注為“持續容忍段”的區域。
居住者大多沒有接入最新識别系統,他們使用的是舊版手動驗證終端,有的甚至還用紙質權限憑證。系統并未驅逐他們——它隻是不再為他們生成路徑模型。
這些人,統稱為“生存阈值層”。
他們仍被記錄、被監控,但算法不再認定他們“值得管理”。
就像沙漏中剩餘的微塵,記錄在案,但無需清理。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接收到來自主系統的“行為幹預”。
每個生活模塊内,小屏幕在淩晨5點同時亮起。光線冷靜,語言中性,幾乎無引導語氣。
【您已進入觀察期】
【未來72小時将作為路徑基線收集】
【請勿主動申請任何跨區域通行】
【行為偏移即視為默認放棄“自主軌迹權”】
對他們而言,這不是命令。
這更像是一種審判前的試運行通告。
他們對系統的反應已鈍化,過去曾有人抗議、抵抗、試圖爬上接入區,現在,隻剩下注視與等待。
一個小女孩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她穿着一件破舊的感應制服,按鈕不亮,識别标簽已脫落。
她擡頭問母親:
“它是在教我們怎麼活嗎?”
母親坐在模塊牆邊,肩膀裹着儲熱毯。
她沒有回話。她甚至不确定——這句話,會不會成為一次行為評估記錄。
她低頭,安靜地把屏幕按滅。
一切歸于沉默。
城市另一端,灰巷。
在舊地圖上,它從未被标記為正式區域。編号已廢棄,區塊編碼被歸入“系統視野冗餘帶”。
高頻幹擾信号持續環繞在廢棄接口周圍,金屬牆體上布滿人工燒蝕留下的溢流痕迹。接入端口如同開放傷口,嵌着各種型号過時的模拟器、截流器、噪波轉換裝置——這一切都不美觀,但足夠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