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是在太陽下山後才和一小厮一起回來的,身後的貨闆上鋪着一層蓬松的雜草堆,“吭哧吭哧”地從街角響到大門。
“小姐,王胖子運回來了。”
王管家到了茅草屋裡才知道,小姐之前說的“被揍慘了”是什麼意思,王胖子光左臉一個傷口就腫得像上供的蜜棗貢包,半幹的血色和淋上燒開的糖漿一般,黏糊糊的扒在王胖子臉上。
王管家手上動作不停,二話不說就用他身下的草堆将王胖子遮住,搬上貨闆運回鎮上。
“大夫已經在房裡了,你們帶他上去吧。”,段呦呦道。
也許是王胖子身上的情形實在是不宜見人的可怖,大夫反複檢查了幾遍才敢說出結論,“還活着。”
但是王胖子的右臂有多處骨裂,腰背也傷得不輕,醒來後身體行動會大大受限。
大夫說完就立馬拿錢走了,來時蹒跚的步子此時健步如飛,恨不得一步跨出二裡地。
“大夫——”,老大夫跑得着急,不等段呦呦問完王胖子的情況就一溜煙兒竄沒影了。
……算了,人還活着就好。
段呦呦再待在那也叫不醒王胖子,索性先回去好好想想,王胖子這條路暫時是斷掉了,還有其他路可走嗎?
避免段十七多想,合上門前段呦呦還是叫住了十七。
“十七,我手上的傷真怪不到你身上,王胖子的事你也别多想了,好嗎?”
段十七沒想到她會和自己說這些,翹起的眼尾下吊着一汪小泉,暗自湧動,輕飄飄地看着段呦呦。
“好,我會記着的。”,段十七壓着喉間的哽咽回答,原以為傍晚時的安慰已經是自己能得到的全部了。
一拳頭大小的心髒裝不下太多東西,關心多了,委屈就會漂浮着溢出來。
段十七站在門外,像之前那樣,看着段呦呦從裡面關上門,然後守在屋頂。
段呦呦今晚沒有熬太久,燭燈隻亮了小半個時辰。
随着屋内最後一盞燈的熄滅,整個珠玑也像堕入深海一樣寂靜,在清涼的晚風中起伏晃蕩。
段十七仍坐在房瓦上,看着高懸的圓月。它慷慨無私得,連深海之下的段十七也能得到青睐。
以前坐在屋裡遠遠的看上一眼就滿足的段十七,現在坐到了月光下,感受到它的照拂,反而不舍得離開了。
“隻要……還記得段春花就好。”,段十七隻是傾訴,嗫嚅低咽,不在乎有沒有被聽見。
聽見會如何,沒被聽見又會如何,一切都會湮滅在沉默的深海之下。
……
待新一輪紅日升起時,珠玑也被帶離幽靜寒涼的深海,浮現出燥熱樸實的真面目。
街上偶有犬吠嬰啼夾雜在匆忙的腳步聲中,來往行人或面無表情,或滿臉倦容,腳步沉重地埋頭趕路,行人稀疏的街坊間能隐隐約約聽見劈柴聲,混着濕衣甩出的破空聲,和敲敲打打的撞擊聲,雜亂交錯,自成一曲。
段十七依然準時出現在段呦呦門前,商隊裡同行的護衛也見慣不慣了,路過時偶爾喊一聲,算是打個招呼。
“十七”,段呦呦的聲音隔着門傳出,語調裡還帶着不易察覺的鼻音,“幫我去買一袋包子,好嗎?”
“好。”
段十七走前,朝屋内輕聲說道,“小姐等我一刻鐘便好。”
段呦呦貼在門邊,等那身暗色衣袍消失後,才動身去隔壁找來金線和王管家。
“……今日糧食到後,你們就按類各分出一箱,分到米袋裡,然後去鎮上和村子裡分給鄉親們,别讓人看見,然後……”
段呦呦壓着聲音小聲說着,後面更是附在兩人耳邊越說越輕,說完将昨晚寫好的紙張交給兩人,一人一份,重要的内容都寫在上面了。
“好的,小姐。”
金線和王管家也沒有多問,都是利落勤快的性子,段呦呦如何安排,他們就如何去做,倒是省得段呦呦急忙解釋了。
段呦呦要趕在在段十七回來前進到自己的屋裡,臨走前又多加囑咐了一句,“别讓他們知道,尤其是十七。”
村民有了糧食,出海的意願就會減少,必然會引起另一撥海神身後之人的注意,能讓段十七緘口不言的擔憂,他們的來頭應該小不了。段呦呦原本不想這麼快就和他們對上,但王胖子這邊暫時行不通,段呦呦就有些按耐不下,隻好将這一步提前走了。
“叮——”,腰上的吊墜被段呦呦捏着,輕輕撞向一側的玉環,一下接一下的輕鳴。
給村民分糧食的事瞞不了十七多久,但能瞞一時是一時吧,段呦呦坐在桌暗道,‘十七隻是心思多了些,沒事的,說不定這回過後他也能松松心。’
“笃笃——”
“小姐,包子買來了。”
段呦呦被吓得一激靈,直接從椅子上猛的站起來,而後,慢悠悠的走到門邊。
段呦呦如往常一般擡頭對着段十七的眼神說道,“十七,你也沒吃吧,一起吃啊。”
笑臉盈盈的,絲毫不見先前的心虛糾結,面不改色得爐火純青,和段十七之前心虛慌張的模樣差出了十個王管家不止。
段十七順從地接過熱乎乎的包子,吃得認真,看不出什麼異常。
安排完村民的事情,段呦呦還需要去探一探珠玑的新鎮長。昨夜段呦呦處理好定期發往都城的信件後,又翻來覆去的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既然要從鐘鎮長入手,那除了王胖子,剩下的就是他舊日的同僚和新鎮長來了。隻是這口子要從哪個地方掀開,總不能無頭蒼蠅般亂紮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