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尼星。
黑市建在地底,終日奢靡狂歡。四周人群穿着不同星球的服飾,空氣中混雜着馥郁的香水味,悶得人頭暈。
時既遲擡臂捂住口鼻,萦繞的香水味依然揮之不去,這種情況下,他後頸洩露出來的信息素反倒不那麼引人注意。
同郁淞并肩而行,随人潮湧到黑市入口,一座高若城牆的金屬大門矗立在眼前,門上刻着繁雜的龍紋,沿兩旁的深黑柱體往上爬升。
時既遲從寬大的袖口取出兩副面具,其中一副遞給郁淞。為了保持神秘的身份,黑市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進入黑市之前,每個人都會戴上面具。
勾着銀邊的面具被時既遲戴在臉上,高挺的鼻梁恰好跟他吻合。他今天換上了與自己完全搭不上邊的風格,繁複浮誇的複古風,一襲黑衣緊貼颀長的身材,将他過分碩大圓潤的胸肌勾勒出來,隐約能見胸膛上被頂燈映出的微光。鑲着紅寶石的腰帶系在腰間,勒得極緊,襯得他的腰際不盈一握。
黑色披風輕輕揚起,銀白的面具包裹他的額頭到鼻尖。狹長的雙眸從镂空處望出,豐潤的紅唇更顯誘惑。可惜唇間凝着幾塊細小的咬痕,讓他看起來像個話劇裡的吸血鬼公爵。
郁淞舔舔嘴角,昨晚那個吻不夠盡興,他撩起對方衣服下擺的時候,被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隻好捧着時既遲的臉,一下一下地輕啄,舔舐掉被磕碰出的咬痕,才戀戀不舍地跑去沖涼。
同樣的打扮,他穿着卻隻像公爵身邊的侍者。不過沒關系,時既遲本就是他心裡的主人。
守門人盡責地攔住兩人,手中托着的一個懸浮球閃着月牙白的熒光,長期使用蒙上的些許灰塵則像月球上的隕石坑。早些年進出過黑市的時既遲立即掏出光腦,對着“月球”按了幾個按鍵。
“月球”蓦地亮出紅光,又緩慢消散。見狀,守門人懶散的身子都站直了些,俯身伸手指向黑市内部,另有一人出來迎接,帶領時既遲和郁淞走進拍賣會場。
并不了解黑市規則的郁淞不經意往回掃了一眼,守門人們手中的光球因不同人而顯示出黃綠藍等顔色,他們則是根據顔色露出不同的态度。
不難理解,這麼大的黑市當然要支付入場費用,隻要達到收費标準即可入場。雖不強制,但光球變幻的顔色代表不同的級别,時既遲自然是不缺錢的,所以會發出紅光的不知道多少星币對他來說是順手的事。
會場上方是半球狀穹頂,用深色的寶石打造,燈光照耀下,像是缤紛的萬花筒。場内人數依舊很多,他們進來的時間離開場很接近,故而後方的座位幾乎已經坐滿,前方視野極佳的位置也被有錢有勢的人占據。
将兩人送到頂級VIP座區,接待人員給他們分别遞了一張号碼相同的ID卡,之後便鞠躬離席。
郁淞對比他和時既遲手上的卡,一模一樣,看不出什麼區别,于是求知欲極強地對着時既遲晃了晃:“這是做什麼的?”
時既遲看起來像是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按另一個人的脾氣,他要是不回答,郁淞能問到底。
“房卡,”時既遲沒好氣道,“離開的時候要上交,免得有混進來的人混出去。”
郁淞很會抓重點:“哦……我們一間房啊。”
時既遲攥緊手裡的卡,擡腳走入座區,從末排的背後穿行。
郁淞貓着腰跟在他身後,深知時既遲這屬于逃避行為,于是樂在其中地開口逗人:“為什麼給我們兩張一模一樣的房卡呢?”沒等時既遲回答,他又恍然大悟道,“因為我們穿的情侶裝!”
“……”那頂多叫同款。
郁淞還不饒人,滿意總結:“服務挺周到。”
時既遲徹底失去溝通欲望,腳下步伐越發快了,留給身後人一個寫滿冷酷的後腦勺。
兩人最終停在後排的一個較偏僻的角落,他們身處暗處,可以看清場上的拍賣品,也方便觀察别人。
燈光忽然一暗,人群随之安靜。一束追光燈打在台上,主持人站在中央,華麗的白色襯衫被照得閃亮,光影中似有螢火浮動。
主持人伶俐地說着開場白,溫潤低緩的聲線,仿佛被他恬淡甯靜的台風吸引,大家自發放低說話時的聲響,隻留主持人的聲音在音響裡傳出。
郁淞仰靠在椅背上,對台上的人沒有興趣,他抓起時既遲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指跟對方交疊在一起左看右看,或者托着時既遲的手指上下拍動,發出細碎的清脆聲響。
小動作不斷,時既遲沒有阻止他,隻是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一件一件掃過被搬上台的珍寶,間或轉頭觀察四周的人員。
一個長方形的紅漆木匣被端上來,工作人員解開匣子上繁瑣的機關,緩緩開啟。一支黑色的激光手槍靜靜躺在盒中,被保護得極好,槍身泛着釉光,讓人不寒而栗。
時既遲幾乎一秒坐直了身體,縱容郁淞把玩的手也收了回去,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台上的那把手槍。
郁淞也認出了它,早幾天還在軍團的時候,他看見一批這種樣式的退役手槍被集中運出,隻是不知為何,竟然會出現在此處:“老公,你們軍部怕是真的出了内鬼。”
不是軍團,是軍部。聯邦四大軍團,每個軍團幾乎都配了這種型号手槍,在服役期滿後,會送回軍部統一處理。最近幾年報廢拆解的武器比前些年莫名多了一小半,原本還不知何故,現在看來,也許被某些蛀蟲“銷毀”了。
負責這項任務的,目前是裡賽的蔚珩元帥。
會跟他有關嗎?
時既遲不知道。一旦跟蔚珩扯上關系,倒賣/軍/火這頂帽子夠他入獄身敗名裂甚至死刑了。
好些年沒進過黑市,時既遲對這邊的近況不甚了解。不過看台下衆人火爆競拍的熱情也可見一斑了,軍部的武器應該每場拍賣會都會流出部分,被不知身份的人拍走。
在所有人都為加價擠破腦袋的時候,唯有一個裝飾繁複的男人抱手坐在另一個角落,擡手壓低了帽檐,嘴角卻露出一抹嘲諷的譏笑。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把槍支上,仿佛将其視為囊中之物,勢在必得。
在主持人數到“第三次”的時候,男人舉起手中的号牌,被變聲面具處理過的嗓音裡透露出幾分漫不經心的語調:“六千萬。”
在新人震驚咋舌以外,多數人反倒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後來的幾樣軍部裝備擡出,都被他以天價拍了下來,大家對此反應麻木,就好像這些東西本就該屬于他一樣。
時既遲因此推測,男人應當是拍賣會的常客,并且會把軍部的所有器械收入囊中。
這樣明目張膽的行為,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質疑,也沒有人到軍部舉報。也許有,但都在成功之前被他處理掉。
進出黑市的人多少有些污點,高貴的人互相包庇,其他能進入的也多數是想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的,舉報這個男人無疑是自尋死路,于是大家心知肚明,層層交織,逐漸建立起一張龐大的地下勢力關系網絡。
拍下來自軍部的拍賣品後,男人起身撣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大步離開,身影漸漸隐沒于黑暗的走廊中。
時既遲扶了下扶手,終究沒有追過去。此時離開的人還少,貿然離席隻會引起旁人疑心。于是他放出一個比灰塵還不起眼的微型追蹤器,暗中跟着那個男人。
兩人百無聊賴地倚在坐席裡,郁淞嘴一刻不停,歪着頭,叫一聲便往時既遲肩頭撞一下:“老公……主人……既遲……阿遲……遲遲……”
時既遲剛開始還制止,某人屢教不改,到現在他已經被叫得麻木。
後來展出的拍賣品都不那麼稀有,或者就算稀有,也被高價勸退。人漸漸失了興緻,坐滿的席位變得稀稀落落,隻剩零星幾十個人還守着最後,一看還有倒頭睡着的。
拍賣會即将結束,盛裝的主持人會心一笑,親手揭開蓋在最後一件拍賣品上的罩布。瓷白的玉盤中,一個透明瓶子立在正中,瓶身雕刻的紋路像細碎魚鱗,盛滿的熒藍液體被折射出四射的閃光。
“這是今天的壓軸拍品,”細膩的聲線像頭頂的萬花筒,空靈、絢爛,又略顯神秘,“頂級藥劑師梅莉研制的長生藥,可惜梅莉女士并沒有給它起名,姑且就叫它長生藥吧。”長生藥劑勾起衆人的興趣,主持人适時的玩笑緩和着氣氛,“這種藥品可以延緩細胞分裂,阻止端粒縮短,從而達到延長生命的目的。”
聞言,時既遲下意識觀察附近的人。人少,所以分辨起來比先前容易。
隻見主持人口中的梅莉女士藏在他們對面,最後排被幕布遮擋住的陰影裡,神情緊張地攥着身側的布料,把它絞得發皺,又反過來往另一個方向絞動。她身着西服,栗色長發變短,竟是扮作男裝。
競價開始。
氣氛空前高漲,僅剩的幾十個人竟吵出了開場前的鼎沸氣勢。長生是人類自古就在追求的夢想,盡管星際時代人類的平均壽命超過了兩百來歲,依舊有人不滿足地追求永生。所以長生藥一出來,自然有人不論真假為此搶破腦袋。
最後這件藥品被人以跟槍支同樣高的天價被人拍走。那人從頭到腳都是黑的,暴露在衣着外的皮膚卻是冷白,像是從陰冷的、不見天日的地窖裡爬出的陳年老鬼。
拍賣會就此落幕,人群散開,工作人員下來清掃會場。
老鬼走後,梅莉随即起身跟上,警惕地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以防被對方發現。時既遲和郁淞也收拾離開,飛上屋頂,悄悄跟在兩人身後。
*
黢黑的巷道從酒店後門蜿蜒而出,底部破裂的潲水桶藏在角落,漏出的渾水像黑蛇盤繞,散出酸馊的惡臭。垃圾處理機器人的滾輪淌過水痕,在地面拖出轟轟的噪音。
穹頂模拟的月色下,兩個吸血鬼裝扮的男人矯捷飛躍,在樓棟間掠出一閃而過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