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珊珊:“之前在唐古特和她一起跟屍體睡了好幾晚的魔都富二代祁嘉呢?”
劉惠敏:“也談着,她前幾天還在V信上私聊我說,趁着今天來魔都,看完畫展有兩個小時休息時間,打車去找祁嘉。”
梁珊珊表情失控:“O_O”
吳大同敬佩地拱了拱手:“厲害厲害,吾輩楷模,時間管理大師啊。”
周星星不由感歎:“......她是真不怕翻船啊。”
劉惠敏八卦完,看了眼四周,興緻缺缺:“這些畫看着沒意思,不如我們去咖啡店坐會兒吧?我剛進美術館前,在它旁邊看到一家環境不錯的咖啡店。”
“好好好,走走走。”梁珊珊和鄒星辰立刻響應,劉惠敏挽起離得最近的李柏辰和鄒星辰的手臂,說笑着就默契地往大門口的方向移動。
走了幾步,李柏辰發現周星星沒跟上來,回頭招呼:“你不去嗎,周星星?”
周星星單手舉着單反,一隻空閑的手指了指通往二樓的樓梯,“哦,我還想去二樓再看看,等看完了過去。”
“行,早點過來哦~”
周星星用力“嗯!”了一聲,看着同學們的衣角消失在入口人流中。轉身走向通往二樓的台階。
二樓顯得空曠而靜谧。空氣中彌漫着紙張油墨特有的幹燥氣息。展品大多是些版畫和線裝書籍樣本,風格更顯沉靜厚重。
周星星牽着顧易的手,有些無聊地小幅度晃悠着,腳步拖沓地漫遊在展廳裡。鉛灰色地闆反射着頂燈冷白的光,腳步落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視線掠過一幅幅線條或粗犷或細膩的黑白版畫,就在她快被這單調的韻律催眠時,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幅尺寸不大的黑白木刻版畫。
深邃、凝重的漆黑背景,如同化不開的濃墨。畫面的主體,是一個瘦削、背影佝偻的年輕女人,她的赤腳陷在塵土裡,一根沉重而粗粝的腳鍊深深勒進腳踝,連接着腳下龐大的石磨。
那石磨如同命運的轉輪,壓榨着她最後一絲氣力。她骨節嶙峋的手,緊緊攥着一個懵懂小女孩的手腕,似乎想傳遞一點支撐,卻又那樣無力。刻刀在腳鍊上留下了極其誇張而深刻的凹槽,仿佛将無形的枷鎖具象成了冰冷的實體,每一根線條都散發着令人窒息的絕望,擠壓着觀者的呼吸。
周星星看向旁邊那幅同樣尺寸的版畫,依舊是那片沉郁的漆黑。但畫面中央卻爆發着一種力量:一位臉上溝壑縱橫如土地般深刻的老婦人,穿着粗布衣裳。她正跪在地上,以近乎匍匐的姿态,用一把老舊的鋸子,鉚足全身力氣去鋸那年輕女人腳踝上象征奴役的鎖鍊!那繃緊的手臂、塌陷的肩膀、因用力而咬緊牙關的面部線條,在刻刀下迸發出的抗争感幾乎要穿透紙面。而那個小女孩,此刻正蜷縮在獲救的母親身邊,小小的身體緊緊依偎着,臉埋在母親的裙角裡,刻刀寥寥幾筆勾勒出的肩頭微聳、瑟瑟發抖的模樣,活靈活現,讓無形的恐懼呼之欲出。
這兩幅版畫是在用沉默的刀鋒,雕刻并銘記着那段早已被時光塵封、卻又在創作者心版上留下永恒傷痕的過往!
周星星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一眼就認出這版畫刻的是林素雲的過去,畫面中那個鋸鎖鍊的老婦人很顯然是吳桂枝。
真有這麼巧的事?不可能吧。
“這畫裡的是......”顧易思考間拖了個長音,帶着些許不确定的恍然,“是吳桂枝奶奶?”
這幅版畫把吳桂枝刻畫得很像,導緻顧易都認了出來,隻是周星星沒想到顧易這樣的臉盲份子,居然能記住吳桂枝。
帶着不确定,周星星和顧易同時低頭望向了作者欄。
【林素雲】三個字,像一道無形的閃電,穿透視線,擊中了周星星的心髒,帶來了強烈的眩暈感。
是她!她還活着!她還活着就好。
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輕緩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
周星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漩渦,慢慢轉過身。
眼前的女子大約四五十歲的模樣,與當時揍陳世寶而獲得的記憶畫面中的她簡直兩模兩樣。
時光并未在她身上刻下過分衰老的痕迹。她穿着一件質地輕薄柔軟的棉麻質地改良旗袍,清爽的米白色底子上暈染着幾筆淡雅的青花瓷藍,領口是簡約的立領小盤扣,袖口隻到手肘下方三分處,露出一截線條流暢、保養得宜的小臂,在夏日美術館充足的光線下顯得白皙細膩。下身是一條同色系寬松闊腿七分褲,褲擺行走間随着步伐輕輕搖曳,顯得輕盈而文藝。她将一頭長度及肩,泛着健康光澤的黑發用一支古樸的銀簪在腦後松松挽了個髻,既涼爽利落,又透出藝術從業者的雅緻。耳垂上綴着的兩顆小巧溫潤的珍珠耳釘是唯一配飾,随着她微微歪頭看來的動作閃爍着柔和的光澤。
單看穿着打扮,溫婉如水,帶着歲月沉澱的書卷氣,氣質溫婉中帶着韌勁。然而,當她目光觸及周星星,那雙形狀姣好的杏眼中,溫潤之下卻蟄伏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緊繃。
眼神深處似乎總鎖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如同一小片揮之不去的薄霧。
“請問——”周星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目光牢牢鎖住她,“您是林素雲女士嗎?”
周星星見女人緊抿着略顯淡色的唇,目光在她臉上謹慎地逡巡了幾個來回,眉心微蹙,帶着被往事勾起的防備。最終,像是确認了眼前學生模樣的她沒有明顯惡意,女人才極緩慢地點了一下頭,下巴微微收緊,像是被一段沉重的時光向下拉扯着。
周星星面上保持着得體的平靜,回饋了一個略顯拘謹的微笑。她不着痕迹地後退了小半步,确保兩人之間隔着美術館明亮的燈光和一層禮貌的空氣。謊言在腦中飛速盤桓、打磨,最終以一種“純屬偶遇,分享見聞”的口吻流暢說出:“林老師您好,請問這幅作品刻的是不是吳桂枝奶奶呀?您太厲害了,刻畫的簡直一模一樣,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沒等林素雲回答她,周星星便自顧自的繼續她剛才心裡打的腹稿。“我是之前去陳家村采風的學生。說來也巧,正好路過了家門口種着一棵大槐樹的吳桂枝奶奶家......”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着林素雲瞬間緊握起來的手,“老奶奶人特别好,特别愛唠嗑。知道我去采風,可熱情了,非拉着我進屋喝水唠嗑。”她适時地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營造真實感。
“她跟我天南海北地聊了好多呢......”周星星深吸一口氣,盡量不經意間提起最重要的環節,“哦對了!臨送我去村口那會兒,老人家還特别囑咐我呢!說她兒子終于回來接她和小孫子去城裡享福啦~”
林素雲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剛才被強制按壓的緊張瞬間被愧疚淹沒。溫婉的外殼裂開一道縫隙,她下意識地擡起一隻手,似乎想掩飾什麼,指尖微微顫抖着,哽咽得近乎破碎:“我一直都想去拜訪她,看看她老人家過得好不好,可......”那積壓了二十多年的恐懼仿佛從記憶深淵裡爬了出來,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連嗓音都染上了瑟縮。
周星星接住她的話頭,聲音陡然下沉,清晰有力地斬斷那份恐懼,“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
林素雲猛地吸了一口氣,像瀕死的人抓住了浮木,死死盯住周星星的眼睛,幾乎是在尖叫确認:“真的嗎?你怎麼知道的?!”她纖長的脖頸繃緊,青筋微凸。
周星星迎着她灼熱探詢的目光,表情平淡,“我去的時候村裡正炸鍋呢。就在後山那片老林子裡,村民放羊的時候發現了兩具骨頭架子,他們說陳世寶和他母親的屍體。”她用詞平鋪直叙,刻意剝離了畫面感。
巨大的死寂在兩人之間彌漫了足有十幾秒。
林素雲像是被這個消息徹底釘在了原地,她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報應”兩字,臉頰肌肉因極緻的恨意而微微抽搐,“......他們真是活該......”
恨意似是轉瞬即逝,随之而來的是喜上眉梢,“那我今年過年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周星星适時打斷,“林老師,不用去了,吳奶奶和她孫子被她兒子帶去城裡享福了。”她看着林素雲驟然僵住的表情,快速補充:“您剛才沒聽我說嗎?吳奶奶早就跟她那個孝順兒子去城裡享福了!她孫子小明遠也歡天喜地跟着去啦!她可舍不得那孩子再跟着她受鄉下的苦。”
林素雲的眼睛再次亮起,帶着希冀和一點點茫然,急切地追問,“哪個城市?我去找她們。”
周星星攤開手,做出個無奈又惋惜的表情,語氣格外真誠,“這我就不知道了,吳奶奶當時走得急,我都沒來得及問。”
“......”林素雲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失落。但這失落很快被一種巨大的釋然取代,仿佛懸在心口多年的石頭終于松動落下,讓她幾乎有些虛脫。她長長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像是要吐出所有積壓的濁氣。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低語,臉上露出一絲發自内心無比欣慰的笑容,反複摩挲着自己的小臂,“我之前一直提心吊膽,生怕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去找她麻煩......”
周星星上前一步,笑着望着林素雲說:“對了,吳奶奶臨走前還跟我說,她從未後悔過幫您,她是自願的,您就不要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