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下方,巨大的鑄鐵香爐樣式古拙,三足鼎立,插着一些燃盡或半燃的線香,袅袅青煙正是從中升起,在光柱中盤旋。香爐前的地上,散亂地扔着幾個破舊蒲團。
穿過那略顯幽暗陳舊的正殿後門,一個豁然開朗的院壩出現在眼前。
地勢開闊平坦,院子中央,并非塵土飛揚的泥地,而是一整塊巨大平整的青石闆鋪就的場地。
石闆上,用特質的深色顔料,勾勒出一個直徑逾丈的巨大八卦圖,那股凝而不散的莊重氣場仍舊無聲地籠罩着這片空間。八卦圖的八個方位,對應地矗立着幾間樣式古樸的青瓦木屋。
季賢良四師兄弟顯然對這裡熟悉得很。張明夷熟門熟路地引着周星星,徑直走向一間小屋。掀開布簾,一股混合着柴火草木灰和蒸饅頭面香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
屋内陳設簡單,一口土竈,一個水缸,幾張條凳。最顯眼的就是靠着土牆的那張寬厚的木桌。桌上,粗瓷碗盛着白粥,旁邊是一大簸箕熱氣剛散的白面饅頭。碗碟筷子都是粗陶或竹制。
幾人圍桌坐下,并無繁文缛節,隻聽得碗碟輕碰,咀嚼吞咽之聲,簡單卻熱乎的食物下肚,驅散了周星星一路爬山的虛脫感。
她從不挑三揀四,有的吃就不錯了。
飯畢,碗筷簡單歸攏到竈台邊。季何這才不緊不慢地從他那張凳子起身。他沒有再去看弟子們,而是背着手,緩緩踱到門口。
他的身影在門口的光線裡形成一個剪影,剛才在殿中還略顯窘迫的“老頑童”氣質已經悄然斂去,轉而沉澱成一種溫和卻不容置疑的深沉。
片刻,低沉而清晰的聲音才傳回來,仿佛下達一道再平常不過的指令,“愛國,帶着你的師弟們去做功課吧。”他頓了頓,似乎看了眼顧易的方向,“周小友,你且随貧道進屋一叙。”
說罷,也不等回答,他已邁開穩健的步子,負着手,徑直走向院落裡看起來最為寬大的主屋。
這就要開始了麼?
周星星杵在主屋門前,心跳得發慌,怯生生地擡眼望向身邊的顧易。
他面不改色,目光平視前方,連個眼風都吝于給她。可緊繃的下颌線和那渾身無聲鼓噪的興奮,卻怎麼都藏不住。
她重重阖上眼。
坦然接受每個人來到身邊,也要做好對方随時離開的準備。
什麼喜不喜歡的?!智者不入愛河,怨種重蹈覆轍,寡王一路碩博,建設美麗中國。
安慰好自己,周星星重新睜開眼,踏入主屋。
主屋裡氤氲着淡淡的檀香,奇異地撫平了周星星緊繃的神經。
季何慢悠悠掏出一顆漆黑藥丸,大小恰似《活佛濟公》裡的“伸腿瞪眼丸”,往她面前一遞,“你恢複前世記憶可能需要些時日,這是辟谷丹,以防萬一你在睡夢中餓死。”
“?不舉行奇怪的儀式送顧易回去麼?”周星星滿臉問号。
“時候未到,不急。”季何撫了撫長須,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
“所以現在是要幹嘛?為什麼說讓我恢複前世的記憶?”
“你不想知道他是為何留在你身邊的緣由麼?”季何聲音不高,卻直叩心弦。
周星星指尖微蜷,沉默了幾秒,才低聲應道:“……想。”她接過那顆黢黑的丹丸,猶豫了一下,仰頭艱難的一口吞下。
“想就開始吧。”季何話音未落,并指如劍,指尖裹挾着若有似無的勁風,快如閃電地點在她的印堂之上。
周星星瞳孔驟縮又瞬間渙散,連眼皮都來不及眨第二下,身體便軟軟地傾倒下去,隻聽得“咚”一聲輕響,人已毫無知覺地昏倒在地。
剛下山入世,京城喧嚣震得周正耳膜發麻。他按着師父叮囑的低眉斂目,在洶湧人潮裡大步前行,隻想快些尋個安身處化緣落腳。
驟然,一股濃烈殺意刺破平靜的空氣,危險來臨的直覺讓他猛地擡頭。
斜前方僻靜巷口,幾個看似尋常的路人,袖底寒光一閃,竟如惡狼撲食般攻向街心一個半大少年。
那少年錦衣微亂,蒼白的臉上還帶着未褪盡的好奇,稚嫩得與這緻命的兇險格格不入。他身邊比他年紀稍大些的同伴,更是吓得面無人色,篩糠似的抖着,連叫都忘了。
來不及思索!周正身體比腦子更快。腰間烏木棍一聲低嘯離手,整個人已如離弦青箭,裹挾着山林間搏殺出的悍然勁風,狠狠撞入刀光劍影!
“铿!锵!”棍影狂舞,大開大阖!他從小被大師父敲打着練功,與深谷猛獸搏命的狠勁兒盡數爆發。
一個沖在最前的刺客手腕劇震,短刀幾乎脫手。周正眼中厲色一閃,棍勢不收反進,借着格擋之力順勢反撩。
那碗口粗的烏木棍挾着破風的凄厲銳響,如同巨蟒擺尾,狠狠抽在刺客的腿彎處。随着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錯位脆響,那刺客慘嚎一聲,抱着扭曲變形的小腿轟然跪倒在地,面容瞬間因劇痛而扭曲猙獰,再也爬不起來。
一道冷芒直刺周正肋下,他擰腰側身,棍随身走,烏木棍帶着一股崩山裂石的霸道勁力,自下而上猛力上挑。
棍端精準無比地撞中對方持刀的手腕骨,混着清晰的骨裂聲,那刺客整條手臂瞬間軟垂,劇痛讓他雙目爆突,悶哼着連連倒退,兵刃脫手飛出。
随即幾道刺向要害的寒芒被他硬生生掃開。腳下生根,青石踏裂,他死死擋在那驚惶少年身前,将他與那吓傻了的同伴一并護在身後那片狹小安全之地。
每一棍都裹着破空之聲,絕無花哨,全是護命的硬功夫。
刺客被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攪得陣腳微亂,看着瞬間倒地哀嚎的兩名同伴,剩下的人眼中終于閃過一絲驚懼。
可他們顯然不信這少年能打赢他們。
周正眼神冷厲如鷹隼,抓住這瞬息空檔,低喝一聲:“走!”手掌一把攥住那錦衣少年冰涼微顫的手腕,力道沉穩堅定,不由分說地将其拽動。同時棍勢再起,逼退又一輪撲殺,護着兩人疾步退入迷宮般的小巷深處。
他身形騰挪閃避,硬是在狹縫間擠出活路,七拐八繞,終于暫時甩脫追兵。
他們躲進了一座荒廢的土地神小廟。
後背重重抵住冰冷牆壁,周正胸膛急劇起伏。剛經曆過命懸一線的搏殺,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血脈裡還奔湧着未散的警覺。
他目光如電,迅速掃視這個暫時安全的角落。确認沒有危,這才回身看向被自己硬拽進來的兩人。
視線猝不及防地撞進那錦衣少年的眼中。
這一看,周正隻覺得呼吸驟然停滞,仿佛被慧遠師父懲戒時的戒棍當胸擊中!
師父說山下的女人似老虎,美豔動人卻也危險得很,隻要是穿着女裝的人,他便低着頭一律不看。
可眼前這人——
眉目如描墨精研而成,鼻梁玉柱般秀挺,唇瓣顔色像極了山下開得最灼眼的山桃花瓣,肌膚更是光潔細膩。
此刻這少年因驚懼而面無血色,睫羽輕顫,眼底漾着未散去的水汽,微微睜大的眼眸清澈得如同深澗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