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應現在非常後悔。後悔當初因為貪吃招惹了哪吒。
她坐在蒲墊上,簡直如坐針氈,強迫自己繼續動筆抄經時,那道灼熱的視線立馬就會投來。
哪吒那家夥,霸占了她的蓮台不說,還坐的四仰八叉,指尖捏着帶來的櫻桃放在身前,朝她比劃。
她隻覺得心累。或許是太久沒有收集苦難,心裡屬于與應的地方越來越大,她現在甚至想把筆一丢,把這破地方燒了。
讓那什麼狗屁天規去死吧。說起天規,她又想起楊戬了,他現在是司法天神,但在朝會上總見不到他。
喔,想起來了。聽調不聽宣來着。
與應側頭瞧了一眼哪吒,又回過頭。這混賬美名其曰來讨教佛法,她還以為這人被自己傷透了心,準備出家呢。
誰知道進門開始就躺在蓮台上,什麼都不幹,就這麼看着她,看得人心裡發毛。
她此刻應該将他推出去,擺出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可這家夥不知從哪學的,原本上挑的眼尾偏偏要垂下來。
他在裝。可她還是信了。像從前的他一樣,并沒有拆穿那些拙劣的演技。
可他憑什麼大搖大擺走進來?萬一被人看見,可少不了一頓編排。
與應又在竹簡上添了一筆。
生氣歸生氣,師父留下的任務要完成。說到師父,她又想起太乙真人。
那時她不甘心,甚至不想見他。可後來觀音說,此為你命定軌迹,他若不說,不做。天道便會強行抹去她的存在。
最終,她也隻是偷偷召回了往生绫。
至于如意柄,蓮花玉墜,還有從前的舊物,一直被她放在匣子裡,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這次來天庭,她自然也将它帶來了。
出神片刻,指尖握着的筆懸停,在竹簡上滴落一片墨迹,将剛寫下的‘空’字模糊開來。她盯着那個被污損的字,竟覺得可笑。
自己坐在這裡抄這些佛經,不就是為了求個‘空’字嗎?可心裡翻湧的這些情緒,哪裡空了?
都怪哪吒。
她心煩意亂,自從吃下櫻桃後,控制不住的情緒越來越多。屬于人的部分在這副流不下血的軀殼裡蠻橫沖撞。
殊不知這般行徑,落在托着下巴看她的哪吒眼裡,又是另一副模樣。
金瞳一眨不眨盯着那隻握筆的手。白皙修長,玉雕似的。可哪吒總覺得那手裡握得不應是筆。
應該是劍才對。讓他心心念念,連夢中都要一決高下的劍。
再看她的發,許是佛門清淨的緣故,隻绾了簡單的道髻,别了支木簪。發絲全部攏上去,露出瑩白脖頸,不知為何,看得有些口渴。
她的眼睛也有變化,不再是靈山那日的空茫,似乎找回些過往的神韻,琉璃珠子似的,水盈盈的。
嘴巴不像從前那樣粉粉的,而是白了些,整個人都透着一股玉像感,不像活人,倒像剛從地府爬出來似的。
“喂……”一聲帶着控訴的聲音。
與應面無表情看着這個雙手撐桌,臉幾乎要貼上來的人,她不着痕迹的往後挪了挪。
太近了,熏得腦袋疼。
哪吒卻像被這動作刺到,金瞳微微睜大,昳麗的臉僵了片刻,随後一把将她案上的竹簡經書全部掀翻。
有些因過度用力,散落空中。哪吒已經不容拒絕地扣住她脖頸,強迫她凝視自己。
他咬牙切齒,“怎麼,又躲我?元君莫不是怕我吃了你?這般遠離,真叫人寒心。”
與應撥開他垂在自己臉側的發,目光落在他被硯台浸濕的紅袍衣角。
平淡道:“元帥,衣服髒了。”
哪吒看着她,隻覺得多年來的思念簡直喂了狗。隻恨不得現在就把她綁走,藏到無人知曉的地方,狠狠折騰,叫她繞着乾元山跑幾圈,或是寫千遍他的名字,要她永遠忘不了。
他簡直是氣笑了。前幾日還聽說,自己在七苦殿留下的這些蓮花,竟被她說成了佛教法印,前去刁難的仙官灰溜溜跑走。
現在,全天庭都知道,那位看似和和氣氣,清清冷冷的元君,和三太子一樣,都是不好招惹的主。
但他們并不知道,這不好招惹的人從前是如何招惹他的。
與應看着哪吒的臉一陣陣變化,心裡了然。她聽說了那些傳聞,其中恐怕有不少是因為有人推波助瀾,将自己塑造成不好相處,口蜜腹劍的人。
哪吒單腳踩在案上,幾本經書未能幸免,留下張揚的腳印,硯台被他的動作打翻,墨點甚至濺到與應的僧服上。
“衣服髒了?”哪吒冷笑,手指反而收得更緊,指腹摩挲着她頸後,“元君倒是好眼力,怎麼不看看自己的僧袍?”
與應低頭,素白的僧衣上濺了幾點墨痕。她皺了皺眉,伸手去擦,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哪吒笑着說:“别擦了。反正都要換的。”
與應下意識想後退,卻被他另一隻手牢牢扣住了腰。
“跑什麼?”哪吒俯身,蓮香更加濃郁了,“元君不是最會裝模作樣嗎?繼續裝啊。”
他說話時熱氣噴在她耳畔,殿中燃的檀香全被這香氣沖散了,仿佛身處荷塘。
“放開。”她冷聲說,“這裡是七苦殿。”
“七苦殿?”哪吒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可惜,我來了,馬上你的七苦殿就要變成七惱殿了。”
他故意湊得更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元君惱不惱?”
與應閉了閉眼。她太熟悉他這副模樣了。乾元山上,每次他都這樣湊上來,用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盯着她,不管是生氣還是其他,她都會哄着他。
可這次不一樣。
她睜開眼,“哪吒。你知道我現在是誰。”
哪吒的表情僵了一瞬。
“我是靈山七苦元君,天庭宣化慈悲使。”與應一字一頓地說,“不是乾元山上那個任你胡鬧的小師妹了。”
與應得讓哪吒明白,他們之間隔着的東西太多了,多到足以淹沒幻夢般的兩個月,溺死在溪邊無憂無慮的師兄妹。
她要考慮的東西更多,不能像哪吒這樣随心所欲。哪怕會在這場紛亂中迷失自我,她也必須深思熟慮,考慮好下一步該怎麼走。
扣在她腰間的手松了力道,就在與應以為要解脫的時候,帶着護腕的手一路剮蹭到她脊椎骨,轉圈摩挲着。
這算什麼,威脅?僅僅拒絕他而已,就要到抽筋剝皮的地步了?
哪吒抵住她的額頭,垂下眼簾,笑着說:“想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