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還有兩年他就長大啦。”

張娟牽着繩子，突然蹲下，摸到一塊石頭，“神仙姐姐看，一塊漂亮的石頭！”

“我叫于沫，叫我名字就好。”

于沫迫切地想了解這個時候的張娟，她們聊了很久。

于沫知道自己來晚了，她依稀記得誰說張娟四年級就不讀書了，可現在張娟已經辍學一年了。

于沫試圖勸服她重新上學，她表示:“我太笨了，知識點我都聽不懂，去上學也是浪費錢，還不如在家幹點活。而且我不敢跟媽媽說，她肯定又會罵我，你不知道我媽媽罵人可兇了。”

晚上吃飯，大姐二姐端菜，張娟準備碗和筷子，一共六個人擠在小桌子上，媽媽一開口就很有威嚴:“老大老二明天跟我去賣菜，老三你明天放牛後去田裡給菜澆水。”

無人有異議。吃完後大家輪流洗澡，媽媽拿起裝滿髒衣服的塑料桶，大姐二姐提着自己的衣服跟在後面。

張娟跑過去幫媽媽提桶，小小的身體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她擡頭希冀地看着媽媽，媽媽總是不苟言笑，隻說:“這裡不用你幫忙，回去照顧下弟弟。”

張娟的嘴角頓時變平，低頭慢慢走回去。于沫看在眼裡，說:“你想得到外……哦你媽媽的表揚？”

張娟點點頭，“媽媽從來沒表揚過我，我總感覺媽媽不喜歡我，媽媽沒有對我笑過。我知道笨，姐姐都比我做得好。我們走在路上的時候，别人總是隻看到姐姐，說她們懂事，會幫媽媽幹活了。我也有啊，為什麼沒人誇我？”

于沫認真并且鄭重地說:“你很棒，你一點都不笨，你隻是還沒有找到自己擅長的事情而已。你會主動幫媽媽做事，而且你放牛放得很好啊，真的很棒。”

張娟感受到于沫的聲音帶着哭腔，“你怎麼哭了，别哭啦，要是被别人聽到會說你是個愛哭鬼的，還會被媽媽打的。”

“别人又聽不到。而且哭就要被打？又不是丢人的事？”

“不知道呀，我以前經常哭，就有人說我是愛哭鬼，我一哭媽媽就打我，說我丢人。”

“有眼淚的存在就說明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有什麼可丢人的。她們愛說就哭給他們看，煩死他們。”

小孩子容易被外界分散注意，張娟指指天上:“好多星星，好漂亮。于沫，天上是不是可以碰到星星？”

于沫擡起頭，“我們那離星星也很遠，碰不到，也沒有這麼多星星了。”

第二天，張娟去田裡澆水，拎起到自己腰高的水桶，用塑料碗一個個澆過去。

于沫試圖擋住毒辣的陽光，隻是徒勞。

張娟的臉曬得紅彤彤的，随意找了個陰涼的小土堆坐下，于沫用手扇風，誇贊道：“你力氣真大，能拎動這麼重的水桶！好厲害！”

張娟一臉驕傲，“那是當然。”

吹了一會兒熱風，張娟喘息聲漸漸平複。

于沫呢喃道：“媽媽，你會愛自己的孩子嗎？”

“什麼？”

于沫回過神，“我說，如果你以後有小孩，你會愛她嗎？”

“＇愛’是什麼？”

于沫一時語塞，發現以自己貧瘠的詞彙解釋不清，她理解不了“愛”是一種什麼感覺。

人們都說：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孩子是父母愛的結晶。可是到底什麼是“愛”？

“張娟，嬰兒尿褲子是很正常的，這不是丢人的事，所以你不要打她，你跟她好好說。你一開始就跟她好好說話，耐心地說，她會聽懂的，小孩子都是很聰明的，就算她當時不懂，她也會記得的。”

張娟不知道于沫為什麼說這些，但她感受到于沫悲傷的語氣，認真聽完了。

張娟的生活日複一日地重複着，但擁有的小孩子的快樂一樣不少，幹完媽媽吩咐的活就去找村裡的小夥伴。

一排穿着拖鞋，滿是泥濘的小孩蹲在地裡吃西瓜，有阿姨喊:“西瓜皮放籃子裡昂，我拿回去給雞吃。”

于沫本來想好了很多話要跟張娟說，看她快樂無憂的樣子隻想這麼陪着她。這樣不就夠了嗎？本來就是賺到的。

最後一天張娟躺在搖搖椅上，拿着大蒲扇扇風，“呱呱”和“知了知了”的聲音交雜。

于沫輕聲說:“張娟，我要走了。”

張娟“噌”地坐起來:“去哪裡，回天上嗎，這麼快，你曆劫結束了？”

“對，人間和天上的時間是不一樣的。為了感謝你陪我說話，我特地給你算了一卦，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一定要記住。”

張娟正襟危坐，準備聆聽。

“以後會有個叫于偉的人，你們命格不合，你遇到他離他有多遠就多遠，知道嗎？”

張娟喃喃道:“于偉？”

“對，你離他越近懲罰就會越重。”

張娟鄭重其事地點頭。

于沫接下來的話讓張娟二楞摸不着頭腦，可她說的十分嚴肅:“張娟，請記住，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首先是ta自己，其次才是其他。張娟，你首先是張娟，其次才是媽媽的女兒、姐姐的妹妹、弟弟的姐姐。”以及于沫的媽媽。

“任何時候都為自己活吧，别被困在一方天地裡，你值得更好的。你在我心中是最棒的。”

張娟聽得雲裡霧裡，然後隻聽進了最後一句“我是最棒的”。

伴着電風扇“咯哒咯哒”的聲響，于沫看着張娟熟睡的臉龐，觸碰她摸到一團空氣，自己在慢慢消失，輕聲說:“媽媽，再見。别再做于沫的媽媽了。永遠做張娟吧。”

她感覺到她的意識還存在，周圍是藤蔓纏繞的牆壁，幾隻烏鴉停留，天色昏暗，透着詭異恐怖。

一個小女孩忙着躲避身後巨人而撞到于沫，小女孩看不清眼前人的臉，想掙脫再次跑起來。

于沫認出了小女孩就是自己，結合環境，她推測這是在她小時候經常做的一個夢裡——被巨人追趕。

于沫疑惑：不是說隻有一次機會嗎？

于沫捂住女孩的眼睛，溫柔安撫，拍拍她的背:“巨人已經被我打跑了，有我在，别怕。”

“你是誰？”

場景突然轉換，出現了很多巨大的箱子，兩人站在其中一個上面。

“如果我說我是你，你信嗎？”

女孩點頭，“為什麼？”

“你的手跟我一樣冷。”

箱子一個個變成紙片燒起來飄向空中，天邊是橙紅色的火光，空間在劇烈搖晃。

很少人給她擁抱，她緊緊抱住女孩，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所有實物好像有一瞬的停滞，萬籁俱寂，接着又流動起來。

在夢境破碎前，于沫大聲說:“你很好，我永遠愛你，永遠站在你這邊，永遠支持你的決定。”哪怕沒有人愛你，我也一定愛着你。于沫依舊不懂愛，可是她本能地想說愛。

于沫醒來擦擦全是汗的脖子，回想剛剛做的夢，記得又是被巨人追，怎麼跑也跑不快，撞到了一位姐姐，她好像抱住了自己，一直哭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