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走江寒聆那人,歸無月其實知道。二人同為新兵,在一營帳内同吃同住了月餘,是大衍人。
他相貌老實樸素,從軍前是個莊稼漢,常嘴上念叨:“等這戰結束,俺要拿着銀子把村裡的相好娶了。”
半年前,盤人與大衍暫時停戰。雖說兩國交惡,血海深仇,但大小戰役無數,流血漂橹,具體誰惡誰善已經說不清楚。邊關更是民不聊生,青壯年都從了軍,即使妻兒老母眼淚流幹,能回去的也不多。
戰争隻會勞民傷财,誰都讨不到好。邊關的怨聲載道傳進都城,都城的講和傳聞又傳回了邊關。
歸無月本想在戰場獲得軍功,以博得接近江寒聆的機會。但暫時的和平讓他的計劃毫無進展,直至江寒聆被劫。
按照言肅微的多疑,劫江寒聆之人的身份要追查好一陣子,結果卻可能是一無所獲。想到這裡,歸無月湧上報複似的快感。他反而還要感謝劫人者,給了他接近江寒聆的機會。
得益于歸無月的功勞,言肅微把他安排在江寒聆的營帳日夜守護。雖然時不時要看言肅微與江寒聆手拉手說悄悄話,但他給能江寒聆留下更多印象,便忍耐下來。
可以算是江寒聆貼身侍衛的歸無月看到了江寒聆更多面。江寒聆好像不如他想象的那樣喜歡言肅微,也實在不懂江寒聆的愁緣何而起,但那副落寞樣子江寒聆從來都不給言肅微看見。
皇宮的信一封又一封遞來,關于兩國講和的事情終于有了眉目。江寒聆的傷也一天天好轉,到了能下地行走自如的時候。
“這些日子勞煩你費心照顧。”江寒聆端坐在軟墊上,穿着普通的棉質布衫,沒有任何花紋,顔色極素,一根木簪随意绾了發絲,不再露出疲憊的神情,對着歸無月能勉強牽扯出一些笑容。
他認為既然來了邊關,在抛頭顱灑熱血的将士面前,決不可把都城浮華奢靡的作風帶來。因此堅決不穿绫羅綢緞,不食膏粱厚味,連帶着言肅微也降下排場。
即使這樣,歸無月仍覺得江寒聆眉目如畫,很是漂亮。
“能照顧參謀是小人之幸。”歸無月雖然謙卑,但話是真心的。
在仙界,想見一面溺雲不容易,因為想見溺雲的人太多,而溺雲并不是對誰都親近,誰都能見。
江寒聆明顯愣住,沒想到歸無月會這樣說,他一時無言,端起茶碗,以茶代酒敬了歸無月。
“你......照顧我很盡心,”思考良久,江寒聆再度開口,“等戰事結束,可有想過謀個一官半職?”
“不曾。”
“那你想歸家?”
“我無父無母。”歸無月說。
江寒聆再次無言,斂着眸子喝了一口水,破口粗犷的茶碗在他手裡都變得秀氣。
“你和我一樣。”江寒聆平淡地說着。
歸無月不說話。
“那你就跟着我吧,”江寒聆沉靜地注視歸無月,他補充解釋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倘若你有機會建功立業,我不會阻攔,我并不要你永遠當個侍衛。”
“小人謝過參謀。”
“我在前線待了兩年,侍從侍女都留在都城,一直以來端文王很照顧我,隻是沒人能陪我說會話。我覺得你很親切,像與你認識了很久似的。”傷好的江寒聆神采奕奕,話多了起來。
“是,小人......”
“在我面前,不用自稱小人。”江寒聆說得認真。
就是不喜歡江寒聆,也會被這番話感動。歸無月清楚,江寒聆在軍中威望不輸言肅微,因是不端架子,待人親和,又足智多謀,幾場戰役下來出謀劃策令人心服口服。
歸無月應了下來。
受傷的日子,即便江寒聆不能久坐,他也要掌着燈,側卧着看兵書,直到半邊身子都麻了。歸無月曾勸誡幾次,江寒聆都倔強地聽不進去一句,好像肩上負擔着大衍的興亡。
王朝更疊,歲月流轉,在神仙眼裡是宿命輪回,不會為之掉任何一滴淚,溺雲與卻邪也絕不在意。
面對這樣的江寒聆,歸無月倒不習慣了。
“該歇息了,參謀。”歸無月适時勸江寒聆休息。
江寒聆點點頭,撐着桌子站起來。帳簾被掀開,冷風灌進來,衣着單薄的江寒聆打了個寒噤,卻笑着迎接來人:“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