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江寒聆的發絲為雨所濕,幾縷粘在臉頰上,沾水的唇瓣更顯紅潤。歸無月跟在江寒聆身後,借助高大的身形替他擋雨。
叩響門扉,很快,來開門的是個小沙彌,警惕地從門縫打量二人。江寒聆主動道明來意,并說雨停後馬上就走,沙彌這才松了口氣,大開寺門放他們進去。
進入寺廟,江寒聆對沙彌道謝。他拂了拂衣袖,擡眼再看,驚地說不出話。
“好多人。”歸無月說。
顯然,這裡現在不僅僅是一座寺廟。
正眼望去,中庭擺着祥雲蟠龍香爐,足有一人之高。庭中松柏挺立,濃綠莊嚴。寶殿共兩層,八根紅柱支撐翹角飛檐,白石台階将其擡高,顯得威嚴肅穆。在半明半暗的雨幕中,不像廟宇,更像宮殿。
破壞這一嚴肅意象的是寶殿内外擠滿了人,老的抱着打瞌睡的小的,青壯年面如死灰,女人扶額閉目。地上橫着躺的,豎着躺的,疊在一起的,靠在一起的,什麼姿勢都有,就是沒個正經樣。
“這是?”江寒聆想問小沙彌怎麼一回事。
小沙彌見怪不怪,雙手合十,答:“都是附近來逃難的,貴人若是嫌棄,寶殿後面還有地方,隻是要委屈貴人淋雨走一會。”
“無妨。”江寒聆對小沙彌淺淺鞠了一躬。
江寒聆對歸無月使了個眼色,歸無月心領神會,緊跟上他。經過香爐,煙灰氣味濃烈,隻是被雨隔住。踏上石階,走得近了,寶殿裡充斥着一股比煙灰更加難以忍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味道。
菩薩半垂着眼,宛若俯視衆生相。
他們站在寶殿外,仰頭看着不知何時才能停雨的天。江寒聆想向其中一人問些什麼,但個個興緻缺缺,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二人從神色與氣質來看都不是俗人,不少人都偷偷打量着。雖存着好奇心,卻畏懼佩劍又人高馬大的歸無月,那劍還是言肅微賞的。
江寒聆一心想着方才小沙彌一席話,這些人都是逃難過來。從哪裡逃過來,莫非是仰城?
“給我點碎銀子。”江寒聆對歸無月說。
歸無月問:“你這是要?”
“問點話。”江寒聆說。
拿到銀子,江寒聆走向縮在角落裡的一老一小,蹲下去,俯身輕問:“老人家是哪裡人?”
老人昏昏欲睡,不想回話。
江寒聆拿着碎銀子往他手裡塞,說:“給小孩買點吃食。”
摸到銀子,老人便精神了幾分,回答道:“我們是福星村的。”
是他們先前路過的一個荒廢村子。江寒聆再問:“這些人都是福星村人嗎?”
老人說:“不是,村裡人我幾乎都認識,這裡很多生面孔。”
“多謝。”江寒聆說。
老人家哄孩子睡覺,懷中小兒面黃肌瘦,但衣裳幹淨平整,不哭不鬧。江寒聆多問一句:“孩子爹娘呢?”
“爹打仗,不知道是死是活,娘走散了。”老人頭也不擡,仿佛在回答今天吃了什麼。
江寒聆噎住,知道戰争令邊民民不聊生,但親眼見親耳聽,還是讓他得到了沖擊。尤其是好端端的家庭被迫拆散,童年的不幸又加諸于無辜之人身上。他沉默半晌,寬慰道:“戰争很快就結束了,要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回家去了。”
老人家擺擺手:“一把年紀折騰不動,家又散了,回去也沒什麼意思。”
為了給老人家希望,江寒聆說:“我在軍中認識些人,您兒子叫什麼名字,我托人去問問近況,再告訴你,如何?”
“真的?”老人布滿褶皺且粗糙的手握緊了江寒聆,“我兒子叫王子儀。”怕江寒聆不知道,他補充道:“是‘淑人君子,其儀一兮’的子儀。”
“名字倒是風雅,我記住了。”
離開這一老一小,江寒聆斂去笑容,神情落寞。歸無月心中無半點波瀾,卻下意識想去安慰江寒聆,拍了拍江寒聆的肩膀。
“玉郎?”一個聲音冷不丁地插進來。
江寒聆聞言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循聲看去,卻迷茫了。如此喚他的人發已花白,皮膚發黑,臉上溝壑縱橫,眸子灰白,身着素色布衣,江寒聆想不起來何時見過這号人物。
那人再說:“哎呀!是小少爺,我沒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