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稍顯放松:“所以你相信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是。”不是信,而是确信,歸無月聽過,也親眼見過。
“不管怎樣,還是多謝你為王爺做了一件事。往後......你......”話到嘴邊,江寒聆突然不知道怎麼說了。他是替言肅微許諾,還是代表自己許諾。歸無月行事是妄為了,卻是江寒聆内心深處所羨慕向往的自由,他驟然不忍讓歸無月卷入鬥争之中。
“我是為了你。”先前歸無月說過,他再提,江寒聆回避了歸無月熾熱的眼神。
“也為了王爺的大業。”江寒聆說。
歸無月聽不得江寒聆說這些。仙界時,他畏手畏腳,總是在等機會,等啊等,等到溺雲成了江寒聆,等到他滿腦都是言肅微。歸無月确信自己在江寒聆心裡有一席之地,但他具體在什麼位置,不要說他,估計就連江寒聆自己都不清楚。
他表達出明顯的不悅,将不高興都挂在臉上。江寒聆敏銳地覺察,他又說自己還有要是在身,歸無月卻冷着臉拉住他。
“無論我為你做什麼,你都不為所動嗎?”歸無月感到受傷,凡間的一切他都可以不管,放任皇帝駕崩,太子即位,言肅微再無繼位的可能。
人人都可以騙,可以利用,江寒聆本是如此想的。但面對歸無月,他卻不忍去愚弄。這個千裡迢迢跟随他來都城染缸的青年,大約是因為對他的喜愛,懷着滿腔沖動随他而來。再堅硬的心,也會為歸無月流過的血而顫動。
“你的好,我都一一記着。”江寒聆簡單安慰了一句。
歸無月長舒一口氣,他擡手,握住江寒聆一縷烏黑的發絲,俯身垂首,嗅了嗅。江寒聆身體僵住,下意識推開歸無月,拉開距離說:“我該走了。”他心亂如麻,對于歸無月如此直白的愛慕,他不能回應,他再三提醒自己,生是言肅微的人,死是言肅微的鬼。
步履匆匆離了歸無月居所,江寒聆着人把蘇應憐送回公主府,要求帶上口信,要他多謝公主相助。
霎時閑下來,江寒聆反倒不習慣。腦海裡總浮現歸無月深情的眼睛,江寒聆拿了本書,仍是靜不了心,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想找人傾訴,又無人可說。
距離天黑還有半日,他想了想,幹脆出城去父母墳前看看。
命人準備好轎子,江寒聆徑直去了城外。兩座墳,由言肅微安排了定期來人除草,擺放祭品,江寒聆便少操心,來的次數也不多。
此地清幽,大片竹林風吹簌簌,除草的人沒把野花除了,零星野花開得燦爛。他跪在墳頭前,撫摸着墓碑向父母訴說這兩年多來發生的事。說着說着,江寒聆蓦然記起在邊關時歸無月借他紙錢的一幕,歸無月對他有求必應。
江寒聆甩甩頭,想将歸無月三個字從腦海中趕走。衣角被清風拂過,微微擺動,他在墓前待到日落,直到轎夫來說天黑了城外不安全,江寒聆方才戀戀不舍地坐回轎子。
今夜,言肅微仍守在宮裡。
在太醫院一衆太醫的調理下,皇帝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不僅能坐起來,還能下地走幾步。用不着那麼多人侍候,皇帝将無關人等屏走,派人秘密召了言肅微。
“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看着神情疲憊的言肅微,說:“知道你有孝心,累了怎麼不回府歇着。”
言肅微說:“兒臣要等父皇徹底好了才能放心。”
皇帝滿意地“嗯”了一聲,說:“聽長吉說,是你找人把朕治好的?”
言肅微并未直面回答,而是下跪道:“兒臣先向父皇請罪。”
“何罪之有?”皇帝咳嗽兩聲,長吉立刻給皇帝順氣。
“因為兒臣找給您治病的不是大夫。”言肅微說。
“朕知道,是一群跳大神的,長吉說了。”
皇帝向來反對迷信,曾下令拆除寺廟道觀,并規定各州府寺廟道觀的規模以及和尚道士的人數,且本朝不設觀星使,不祭天,不求神問佛,不敬鬼神。如今皇子帶頭反了這套規矩,言肅微隻得小心翼翼揣摩皇帝的想法。
“起來吧,”皇帝說,“朕想見見那位高人。”
言肅微仍是跪着,語氣愈發恭順:“父皇不怪兒臣,兒臣卻恐此等人士擾父皇清淨,因此不敢讓其面聖。”
皇帝斜了一眼長吉,長吉領會,帶寝殿内一幹人等去殿外守着。殿内幹淨了,皇帝沙啞着嗓子說:“隻管把人叫來,無論如何朕都免你的罪。還有,無诏擅回都城,聽貴妃說你操心着朕的病況,忙前忙後,念你一片孝心,朕也不追究。”
“兒臣叩謝父皇恩典,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言肅微行叩拜大禮,額頭磕在冰涼的石磚,還未起身,言肅微又聽見頭頂皇帝說話:“帶進宮時仔細點,别讓人發現。”
言肅微也連聲道是,起身再看,皇帝沉着臉,一掃方才的慈父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