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行笑道:“看着是小了點兒,不過我試過,砍樹沒什麼問題。”
斧子在他手上高高抛起,又穩穩接住。
“小琢,你休息,無聊的話玩這個。”晏景行解下書袋,拿出彈弓,将兩樣東西一并遞給他,“我教過你的,還記得嗎?”
不管是弓箭還是彈弓,謝懷玉基本沒接觸過,自然提不上什麼興緻。隻是拒絕的話未說出口,晏景行已經用那雙眼眸望向了他。
謝懷玉雙手接過:“……謝謝。”
他把書袋放在幹淨的地方,生疏地扯開牛筋。不想牛筋越拉越長,像是沒有盡頭。他手指一松,又因兩手位置幾乎平行,凸起的指關節被牛筋“啪”地彈紅。
“小琢!”晏景行手上砍樹,目光卻一直放在謝懷玉身上,斧子還沒挨幾下樹皮,就被一把丢在地上,“傷到哪兒了,我看看!”
謝懷玉對皮肉之痛的感覺并不靈敏,他晃了下手腕,語氣如常道:“沒事。”
晏景行望着那塊泛紅的皮膚,神情有些低落:“對不起,都怪我,你本來就不喜歡這些東西。”
他喪眉搭眼,像做錯事被先生責罰的學生。
這想法一冒出來,謝懷玉便覺不對,搖了搖頭,将其驅散。晏景行大概一輩子不會害怕被顔文淵責罰,否則也不會常常遲到,在課上打瞌睡、吃東西、傳紙條了。
“别多想。”謝懷玉并指抹過泛紅處,“你看,已經沒有了。”
晏景行捧着謝懷玉那隻玉雪皎潔的手,反反複複端詳,恨不得把手掌的紋理都刻在腦中。
謝懷玉略一皺眉,問道:“你眼睛不舒服嗎?”
“沒啊。”晏景行舔了舔唇,擡眼看他,“怎麼這麼問?”
謝懷玉道:“那你怎麼看這麼久?”
晏景行一愣,放開他的手,揪着衣角道:“我擔心還有其他地方……”
謝懷玉沒回話,他看着晏景行幾秒,擡起手,一道靈力向他身後那棵樹打去,樹根斷裂發出命絕的巨響,轟然倒地。
“看見了嗎?”他問。
晏景行回頭:“看見了。”
謝懷玉想了想,似在考慮措詞:“說這些話并非我驕傲自滿,不過,如你所見,我的确很厲害。所以你,不用這樣。”
晏景行不解地問道:“哪樣?”
謝懷玉頓了頓:“不用……過于擔憂。隻要我不想死,暫時還沒什麼東西能要我的命。”
說完這些,他莫名不想直視晏景行的眼睛,遂轉身走向倒地的樹木。
晏景行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間千百個念頭雨後春筍冒出腦海,卻沒有一根筍帶着慌亂。他盯着謝懷玉的背影,片刻後,倔強地嘀咕道:“我偏要關心你。”
謝懷玉腳步略微一頓,沒有停留。
晏景行說完,胸口并無暢快之意。他幾步走到謝懷玉身旁,帶着一股執拗,一字一頓道:“我偏要關心你。”
謝懷玉沒擡眼,快步略過他:“随你。”
一根木頭被晏景行劈成十二段,他把三段上下嵌在一起,壘成四方形。
“好了。”晏景行拍幹淨手掌上的泥土,連長機他們正好回來。
連長機跟陸思涯背着一疊比人還高大的葉子,蕭逢山則抱着綠葉作杯盛的溪水。
晏景行趕緊上前替他們卸下,卸完喝了一杯蕭逢山遞過來的水。
幾人忙活着清理葉片,在葉片上打孔穿孔,削平了樹枝一條條固定葉片,最後合力挑起,蓋在事先做好的簡略地基上。
一間外觀慘絕人寰的小屋,風燭殘年地立在衆人面前。
晏景行謹慎道:“我先進去,試試會不會倒。”
說着,他彎腰跨過木頭做的門檻,鑽了進去。
一個人在裡面可以說得上寬敞,晏景行挺直腰背,各個角落都轉了轉,出來道:“沒什麼問題。”
五人在屋子前清出來一塊空地,席地而坐。其餘人看着晏景行從書袋裡拿出酥餅,就着野果溪水下肚。
閑着也是閑着,連長機趁着空暇,拿出晏景行的彈弓玩。
他盯着彈弓,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壓着笑意開口:“思涯,玩過這個沒有”
陸思涯一愣,接話道:“沒有。”
連長機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要不要試試,我教你?”
晏景行咀嚼的動作停住,心覺不妙。
果然,相處了這麼久,陸思涯很快會意道:“好啊。”
兩人握着彈弓,牛筋上沒放石頭,“啪啪”彈着空氣。連長機語氣微妙問道:“有沒有捏痛你?”
陸思涯擡手給了他一拳,“讨厭”二字還沒說出口,晏景行已抄起旁邊的書袋砸了過來。
他一面低頭瞟着謝懷玉的表情,确認沒生氣,一面奪回彈弓,低聲警告道:“你倆閑得沒事就去殺妖,在這兒唱得哪一出?”
連長機道:“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對少島主……”
“謝懷玉。”晏景行提醒。
“好好,謝懷玉。”他掃了一眼那邊坐姿端正的兩個悶葫蘆,小聲問,“你怎麼對謝懷玉那麼殷勤?就為了天狗之逐找一靠山?還是想跟他打好關系,借此見蓬萊仙子?”
陸思涯道:“從進山前後的情況來看,我覺得景行兄有些本末倒置了。”
連長機回憶道:“之前在外面,蓬萊仙子從你面前經過,也沒見你多看一眼。”
晏景行神情淡然,指腹擦過嘴角碎屑,語氣卻不像看上去那麼無所謂:“别提這些事。”
陸思涯問:“哪些?”
“蓬萊仙子。”晏景行說一句話,眼睛要往謝懷玉的方向瞟好幾眼,“别在人前提,人後也别提,最好永遠别提,就當沒發生過。等時機成熟,我再告訴你們。”
聽他這麼說,連長機跟陸思涯點點頭,沒再繼續鬧他。
林中安靜,偶爾掠過陣陣微風,晏景行靠在屋子邊,閉眼假寐。時間一長,竟真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連長機在跟蕭逢山說話。
“你的腿,是天生的嗎?”
“不、不是。”蕭逢山局促地搓着膝蓋的布料,一下比一下用力,“是捉、捉妖,受了,傷。”
連長機道:“那你怎麼沒去領藥?”
蕭逢山搖了搖頭:“沒、沒用。時間太、太晚了。”
連長機本想歎氣,見蕭逢山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什麼大事兒,聽說仙門有個弟子是廢靈根,現在還堅持不懈在修仙呢。”
蕭逢山擡頭,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的眸子看向屋子旁早就醒了的人,輕扯嘴角:“好。”
晏景行眉心一跳,連城這家夥,真是不當人。
連長機完全沒有痛擊兄弟的愧疚,好奇地繼續打聽:“對了,不知你所修哪一門,我看你身上沒帶着法器,莫非也是符修?”
蕭逢山沒什麼血色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片刻後才回道:“毒修。”
連長機發出一聲驚歎,離他近了些:“這個毒修,是怎麼一回事?需要煉毒還是試毒?你們會不會養蠍子毒蛇蜘蛛什麼的?”
蕭逢山愣了一下,沒想到連長機的态度會是這樣:“我、我有一、一隻、小蠍子。”
連長機歪頭看了看那邊,陸思涯靠在樹上,專心緻志地翻着那本小冊,沒人注意這裡,這才問:“你帶在身上了嗎?”
蕭逢山點頭:“是。”
連長機一下坐直身子,搓了搓手:“能不能給我看看?”
蕭逢山猶豫道:“吓人。”
“放心。”連長機雲淡風輕一笑,“這種東西吓不到我。”
蕭逢山伸手探向袖中,等了片刻,合着手掌出來,慢慢張開,一隻小指長短的蠍子靜靜待在掌心。
連長機左看右看,飽了眼福:“毒修會用蠍子去咬人嗎?”
蕭逢山搖頭,把蠍子放進袖中:“不,這樣太、太虧了。”
晏景行偷看得眼都酸了,見蕭逢山收起蠍子,索性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張口喊道:“小琢——”
謝懷玉從樹後走出來:“何事?”
晏景行問:“你在哪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