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他做的都是對人好的事,怎麼反而得到的卻是眼淚?
謝懷玉靜靜的,隻是流淚。兩行清淚滑到腮邊,像玉門懸挂的珠簾。暈染開的水墨色眼眸,在淚水裡一遍又一遍洗滌,清楚地映出眼眶一抹窄窄的紅。
晏景行啞然失聲,眼中淚是心中刺,淚中哀是積年悲,他在水可比鏡的審視下,無師自通地讀懂了謝懷玉的眼淚。
不曾深思熟慮,憑一腔良善與熱意關心我時,你心裡在想什麼?
我可憐,我心疼。
隻是身寒體凍之人,以火暖之即可,如獲新生。然而心寒骨凍之人,觸火如刀割劍削。燒脫了一層皮,見其中鮮血淋漓。
謝懷玉就像是高山終年不化的晶瑩雪,突然碰到一團火,哪怕隻是遠遠挨着,第一感覺不是溫暖,而是疼痛。他忍着疼,默許晏景行的靠近,以為會被慢慢融化,誰知火勢迅猛地張開火舌,讓他從蕉鹿自欺中醒來,不得不面對一切。
他以為不在意的,隻是假裝看不見。他親身經曆的,隻當做一場夢,如同蕉葉下的鹿。殺死它的人,忘了它是否真的死了,它自己卻以為自己還活着。
香消燭暗,剩了一半的長壽面早已坨了。晏景行搖頭,簌簌甩下幾顆淚。平生第一次經曆情之一事,不得要領,自己臉頰挂着淚,卻從袖中扯出餘香未盡的手帕,輕輕抹去謝懷玉腮邊久挂的冰冷珠簾,輕聲道:“早知道會傷你的心,我就忍住不說了。小琢,你以後還跟我說話,還搭理我嗎?”
他一五一十地坦白,島主傳話,見謝狂疏,知道含冰蠱,所有事,不管輕重大小,都詳加道來。
謝懷玉平靜道:“你都知道了。”
晏景行道:“我甯願不知道,也好過關心則亂,害你生辰難過。不對,我,我還是要知道的。倘若我對你一無所知,就不能做到恰合時宜的關懷。隻是這次......說的時間不對。”
謝懷玉手指劃過眼尾,臉上淚痕幹淨,神色收回,又成了那個隻可遠觀的少島主。他走向内室,回頭道:“你不是想看嗎?過來吧。”
晏景行腳步不聽使喚地走近。到了内室,謝懷玉以靈力作燈,照明了眼前一方。
内室不大,長不過三四米,寬約莫兩米,中間擺着一個木頭盒子。
隻是這盒子,說是盒子,倒有些别扭。沒有哪個盒子的蓋子是三塊拼湊的,底下同樣是三塊,前端刻着一個“壽”。
晏景行後背一涼,這分明是個棺材!
不過尺寸過于小了。他在心裡比了比,剛好能裝下一個......嬰兒。
山傾頹,水倒流。
十六年前,九月十七,蓬萊仙島島主之妾虞映蘭,臨盆在即。
萬裡彤雲密布,雲勢磅礴,如龍似鳳,乃祥瑞之兆。頭一個生出來的,是名女兒。落地的刹那,天邊響起一記鳳鳴,好似烈火燒了半邊天。
誰知第二個孩子無所動靜,接生的宮女面上不顯慌亂,擰毛巾的手卻顫抖不止。床簾外,九名宮女各施靈力,以保虞映蘭精力充沛。
外面狂風緊起,不一會天與山銀色相連,玉碾乾坤。
虞映蘭雙目渙散,手指緩慢地在床邊畫了幾道符号,被宮女看見,連忙阻止:“夫人,切莫動用靈力!”
虞映蘭堅持畫完,片刻後,瞳孔閃了閃,竟欲起身捂住肚子,冷汗連連好似瀑布:“不!不生......我不......”
接生的宮女臉色一變:“夫人,孩子就快出來了,不能不生啊!”
謝望歸守在殿外,聽到紛亂,唯恐出什麼岔子,忙叫門口的宮女去問。
宮女回來道:“回禀島主,夫人突然說不生。”
謝望歸心裡一緊:“趕快催她們把孩子接出來。”
宮女進去不久,柳絮般的雪花已似鵝毛,殿中迸出一道耀世入澤的赤光,嬰兒啼哭聲回蕩殿内。
“恭喜島主,恭喜夫人,小公子乃天靈根,天生仙骨,成仙指日可待!”
虞映蘭聽完這話,臉色一下灰敗,氣息減弱,偏頭看了眼身邊的雙生子,咬牙道:“謝望歸,你、你好......”
話未盡,她眼中霎時失去光彩,嘴角溢出鮮血,用最後一絲餘力遮住了孩子的眼,仰頭一倒。
宮女上前一探,渾身氣息了無,金丹碎裂,靈脈皆斷,已魂歸九泉,無力回天。
殿内驚呼聲,呵斥聲,一浪壓過一浪,床邊兩名嬰兒,不約而同抓住了母親的手指,在這喧鬧中,不哭不喊。
虞家人接到喪訊的第一時間趕到蓬萊,強勢地接走了虞映蘭。那兩名孩子雖然也想一并帶走,但于情于理,他們沒有權力,隻好作罷。因這件事,虞映蘭在蓬萊的葬禮并未大操大辦,兩名孩子都養在了島主夫人任月陽膝下。
十月初三,占蔔顯示,移花接木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