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知曉,這安全不過是暫時的。
我獨自前行,于綠蔭之下緩緩行走,腳步徐徐,并不急着趕路,而是慢悠悠地想着剛才發生的事情。
柔芷确實是要嫁人了。
雖然範大人還未替柔芷相看好夫家,但是以柔芷才情、身份,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而且再怎麼不濟,按我最初所構思,為柔芷招個贅婿,并無不可。
總而言之——柔芷即将嫁人。
我的這一份工作,眼看着已經走到盡頭。
我停下腳步。
好巧不巧,眼前剛好是一堵牆,就這麼橫在我面前,我擡起頭,瞧見牆高不知何許,我站在牆下,居然看不見牆外青天。
我隻得另尋其他路。
此地應當是範府邊緣處,左右雖然有路,但終歸是沿着牆面行走。
何況路邊落了碎石、生出雜草,加之幾株長得曲折的小樹橫亘其間,隻怕這路不好走。
我隻得轉身,照着原路返回。
驚蟄已過,天氣漸熱。
陽光與過去相比,變得刺眼些許。我不再像冬日裡那麼喜愛太陽,反倒專尋陰涼處,使得陽光莫要盡灑我身。
路可以折返?
我呢?
我走在來時路上,沉默地想着。
四周靜極,偶爾有風吹過,吹得樹影搖曳。
更多的時候,我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
和漸漸急促的心跳聲。
往前既然無路可走,不如回頭——或許回頭,才有一線生機。
我垂眼,看着陽光斑駁落在青石路上,而我穿着月白色繡花鞋,踩在落滿陽光的路上。
“我要見範大人。”
我站在隻去過一次的書房門口,也不看值守的人是誰,就這麼冷靜開口。
“娘子,如果沒有被傳喚,你是見不到大人的。”對方是我沒見過的人,此時耐心勸說,想要我速速離去。
我卻搖頭:“我有不得不見的理由。”
家丁有些不耐煩:“每天要見大人的人那麼多,難道有理由,大人都要見麼?”
我卻腳下生根,動也不曾動。
“你快些走吧。”他催促。
我搖頭,“我要見範大人。”
“你這人聽不懂人話嗎?”日頭算不得毒,但長久站在陽光之下,也難免燥熱。
我瞧見對方額頭被汗液浸濕,陽光照耀下,油光滿面。
“我要見範大人。”
“你——”
“讓她進來。”
聲音從書房内傳來,我已經許久沒有聽過範文遠的聲音,現在猛得聽見,隻覺陌生。
攔在我面前的人,倒是很快反應過來。
他彎腰低頭,為我讓路,還不忘貼心拉開門,舉着右手往屋裡方向。
“娘子,請吧。”
與方才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我垂眼,提着裙擺緩緩走向書房。
三楹敞亮,軒窗明淨。我越過雕花木門,隻見房屋最裡處紫檀木書桌上,陳設文房四寶。狼毫毛筆微垂,筆尖濕潤,上面墨痕未幹。視線往轉,之前擺放在書房正中位置的棋盤,已經挪至窗前。
不似之前那般,簡單将棋盤放着。
窗前增設一棋枰,旁吊巨大青銅香爐,爐中沉水袅袅升起,煙氣如絲,纏繞于書架、畫軸之間,滿室清幽。
範文遠便坐在棋枰前。
他穿深藍色長袍,左手執書卷,右手執黑子,指尖懸停,似在思索該如何下子。
我走進書房,他未曾回頭,依舊手執黑子,連個眼神都未曾分給我,隻是抽出幾分閑暇,“有事找我?”
“是,大人。”
我站在門口處,身後雕花木門關閉,留一室幽芳。
“何事?”他問。
我瞧着範文遠面前擺着的死棋,輕聲道:“妾身想離開範府,不再擔任範小姐老師。”
執棋之人手微頓。
他終于舍得将注意力從棋局上移開,微微轉頭,看向我:“為何?”
我低頭,避開他視線。
“範小姐如今琴技卓越,南華已無人能出其左右。”
“她不如你。”範文遠淡淡地說,沒什麼誇耀或吹噓意味,隻是在陳述一樁事實。
我低頭,看着月白色繡花鞋,一字一句:“若要再精進,需要花更多功夫。隻是妾身近些日子裡來,空閑許久,莫說是為範小姐授課,便是她一面也難見到。”
我輕聲說:“料想是範小姐事務繁多,已無精力練琴。妾身雖可惜範小姐左支右绌,分身乏術。但内心也隐隐不安,所以今日厚顔前來,求範大人準允妾身離開。”
範文遠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盤,手裡握着書卷,“你不安什麼?”
“妾身未教範小姐什麼技藝,卻白白拿着範府薪酬。常言道,無功不受祿,現如今我無功卻享厚祿,每每想到這件事情,妾身隻覺得坐立難安,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