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理工大學開辦了夜大機械專班,陸鋒雖然沒上過高中,但他是退伍軍人,又積極響應政策發展個體經濟,以前的老領導引薦他認識了夜大的老師,維修店裡不忙的時候就會去旁聽,這幾年進口小汽車越來越多,他捕捉到這個風口,很想把汽車維修這個業務發展起來。
以前在部隊的時候他就對汽車很感興趣,開車也是那時候學的,要不是因為腿不方便,他一開始就會專攻汽車維修。
受傷之後他就再沒上過駕駛座,因為左腿踩不了離合,有些老闆開車來修,停不進停車位裡,他也隻能看着幹着急,直到張賀學會開車,他們才開展了修車的業務。
以往去省城學習都是四個人輪流去,這幾天剛好李大友家裡有事走不開,張賀得留下看店,陸鋒就把李平帶上了。
平日裡李平話就不多,但是幹活還算細心,幾個人都把他當小孩帶着,教他本事也都盡心盡力,從來沒想過他還會有什麼别的心思,哪怕昨天是他開口戳穿了自己裝忙的謊言,陸鋒也沒放在心上。
兩個人白天去汽車廠裡參觀,晚上跟着夜大的學生一起上課,下課之後就住在理工大學的招待所裡,一個标準間裡放了兩張單人床。
李平像隐形人一樣跟着學習了幾天,該記筆記的時候記筆記,有問題也會主動提問,學得比陸鋒還認真,回到招待所還會把自己的筆記遞給陸鋒看。
他年紀最小,心思也最細,把陸鋒的魂不守舍看得清清楚楚,這哪是來學習的,明明就是跑出來躲着江樂陽。
李平不像李大友和張賀,跟陸鋒沒有一起長大的交情,那天他看見江樂陽帶着自己精心準備的飯菜,滿心歡喜地走進維修店,眼睛一直盯着陸鋒,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看見她眼裡的光慢慢黯淡,最後帶着失望離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李平心裡長出一棵小芽,讓他迫切地想為江樂陽叫屈。
明明怎麼都輪不到他送江樂陽回家,但他還是追出去了,李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麼心理,隻是看見江樂陽難過,有些話沒過腦子就已經出口了。
“鋒哥這次打算在省城待幾天?”
李平很少主動說話,性格内斂得不像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來一趟省城也不惦記着出去玩,陸鋒還以為他是換了個住處所以不适應。
“至少半個月吧,你想回家了?”
“我就住堂哥家,無牽無挂的,倒是你,怎麼舍得把嫂子一個人扔在家?”
陸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着他,不想繼續接話,但是李平接着說:“她幫你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你就這麼躲到省城裡來,她在家該多難過啊,要是我,我肯定舍不得。”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不懂。”
陸鋒不想跟他細說,随口敷衍了一句,李平卻悄悄翻了個白眼,跟江樂陽那麼好的人一起念經,能有多難?
“你總說你是為她好,可是你都沒跟她商量過,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自己就把主意拿了,真像個獨斷專制的土皇帝。”
李平家裡條件不好,兄弟姐妹又多,所以才被寄養到大伯家裡,後來又被帶到堂哥家,前幾年沒少被大伯母話裡話外嫌棄過,這幾年自己拿工資了,開始給堂嫂交生活費,才換來一點好臉色。
他也埋怨過父母,為什麼不把自己留在身邊,都沒有和自己商量過,跋山涉水把自己送過來,就像物品一樣扔在别人家裡。
但母親總說這是為他好,隻有這樣他才能吃飽飯,所以他不可以怨。
但江樂陽不一樣,她又不是被買回來的童養媳,現在都已經是新社會了,女人能頂半邊天,她又不需要依附陸鋒生活。
江樂陽還那麼年輕,李平心裡甚至隐隐覺得,陸鋒就配不上她,要是自己娶了這麼好的媳婦,肯定天天捧在手心裡寵着。
這番話李平憋了好幾天了,今天才總算是說出口,也不管陸鋒到底聽沒聽進去,自己也翻了個身安心睡覺了。
屋裡隻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陸鋒睜着眼越來越清醒,他被自卑拉扯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江樂陽,不敢進也不敢退,總想着長痛不如短痛,千萬不能對江樂陽生出感情來,否則拖累她一輩子,卻突然被旁觀的外人點醒。
他的懦弱和退縮,被自己粉飾成冠冕堂皇的保護。
可是江樂陽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呢?
好像自己從來都沒有問過她。
或者說,江樂陽已經無數次對自己的殘疾表達過不介意,但是陸鋒不敢信任她,更不敢去求證,他怕開口問了,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尊都會被戳破。
如果是江樂陽,哪怕她眼裡有半分嫌棄,都會變成陸鋒後半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