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晚上,大漠繁星鬥鬥,夜色绮麗夢幻。
趙怡同站在純芳苑中,摸着自己的頭,她現在還有些恍惚,好像這一切都是夢,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悄悄地來,悄悄的走,她找到來時的小路,想從後門出去。
小路左拐右拐,曲曲折折,沒人領着,也不知是到了哪裡。
趙怡同來到了假山邊,說來磕攙,假山邊堆着碎石,碎石下壓着沙堆,沒有湖光山色,一會刮起風來,隻會被嗆住。
她快步走出這裡,不想再被沙堆包圍了。
沒一會,果然起風了,身後一處假山後傳來咳嗽聲,另一個人拍着那人的背。
在這地界,小院幽會,想也不是什麼正經事,趙怡同快速經過,又不禁瞟了一眼,這一眼,震驚了她。
是玫瓊姐和王夫子!
她們也在往這邊看!
她快步向前,努力消失,扶着暈暈乎乎的頭踉跄走着,被地上的石頭絆倒。
心都涼了,撞見自己的老師和同學在一起,什麼運氣。
“誰在那裡?”王夫子問。
“沒誰,路過,我什麼也沒看到。”趙怡同撐起身體,站了起來,單腳跳着向前跑。
二人走了出來,三兩步就到了她身側。
“是小同啊,怎麼這麼晚來這裡?”王夫子開口。
“我陪小陳公子來的,找不到他,就想走了。”對不住了陳老闆,這事我一人扛不住。
“那怎的不從正門出去?”
别問了别問了,再問我要反問你們了。
“正門路遠,我懶。”
王夫子倒沒在說什麼,帶着玫瓊姐一行三人往小路走去。
趙怡同覺得自己的頭頂閃閃發光。
到了小門,玫瓊姐上前一步,抽開了門,趙怡同先走了出去,王夫子站在門口,與玫瓊姐對視,脈脈含情。
頭頂更閃亮了呢。
趙怡同想先行開溜,王夫子跟上她,道:“這邊路雜,你跟着我走,我送你回去。”
王夫子走在前邊,背影像一棵樹。
“多謝夫子。”
趙怡同有些感動,決定忘掉剛才的事,以後跟誰都不要提起,然後小跑幾步,到了夫子身旁。
“小同最近課業不錯,學的很快。”
“謝夫子誇獎。”
“但還是不要松懈,像今天這樣玩鬧至深夜,以後不要再有了。”
“是,小同記下了。”
她們穿過人聲鼎沸的街道,左拐右拐,走進了無人的小巷。
“這,我來時好像沒見過。”
不會吧,不會要殺人滅口吧,隻是偶然碰到了而已,趙怡同提着一口氣,瞥了眼夫子。
“這是小路,穿過去,就是藥鋪的那條街。”夫子解釋道。
趙怡同心下稍安。
“而且我有話對你說。”
趙怡同面上強裝鎮定,沉聲道:“您說。”
同時心中咆哮,您不要說啊我都懂得!讓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吧。
“我和瓊姐......”
趙怡同相當潇灑地擺擺手,又搖搖頭:“您放心吧,我不會往外說的。”
話畢,她覺得不夠,又做了個把嘴拉上的手勢,想起來這個世界沒有拉鍊,又讪讪地放下了手。
王夫子深深歎了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和她......是青梅竹馬。”
趙怡同低着頭,道:“我知道了。”
一個歎息,就是一段故事,趙怡同當然不會傻呵呵地問,這些東西,知道的越少越好。
王夫子擡頭望月,似是有些感慨,又好像無人訴說。
“我們自幼相識,饑荒年間,她家賣女換糧,我比她幸運些,有親戚接濟,家裡也湊着錢供我讀書。”
街巷裡有幾戶人家,門口挂着大紅燈籠,燈籠上寫着吉祥如意。
“我去私塾上學時,她已是春芳軒的頭牌,我去找她,她閉門不見。”
街巷的牆,斑斑駁駁,飽經風霜,王夫子伸手撫上。
這條路黑漆漆的,看不到光亮,像是沒有盡頭。
趙怡同靜靜的聽着。
“時歲流轉,我們都老了。色衰愛弛,她想翻身,找上了我。我全心全意的幫她,盼着她好。”
那掃盲班原來是為了玫瓊姐開的。
“可我是夫子,她是雅妓。”
烏雲遮月,王夫子的身影隐到陰影中。
“我們之間,見不得光。”
趙怡同仔細聽着,考量着該如何回話。面前這人是她的老師,背影孤寂,身長如松,按她之前和大人的相處法則來說,學生不該對老師的私事置喙。
可現在,她想安慰夫子。
“這怎麼能說是見不得光的呢。”趙怡同走到老師身旁。“其實您和玫瓊姐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王夫子緩緩把手從牆上放下。
“之前她是頭牌,您是學生,她現在是雅妓,您是夫子,未來......說不定她會脫籍,您會退休。”
“到那時,你們一起歸隐山林,或是遊曆四方,都未可知。”趙怡同觀察着夫子的反應,夫子偏着頭,一言不發。
是不是說多了?反正都說過了,不怕更多。
“古語有言,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王夫子沒有回答。
沒說幾句,這條巷子就到了頭。
王夫子站在陰影裡,說,“你快走吧,我就不過去了。”
趙怡同走到街道上,慢慢到了藥鋪的門口。
她回頭,王夫子還站在巷口,擺了擺手,緩緩轉身,又走進黑幽幽的巷子裡。
趙怡同默默看了會,夫子的身影消失不見,巷口寒風習習,風沙驟起。
她縮了縮脖子,轉身去開門。
壞了,這是從裡邊插上的。
她拍了一下門,又反應過來現在是深夜,蘇姨她們應該都睡了。
福至心靈,趙怡同想起了陳子檀的手法,從兜裡掏出随身攜帶的折疊刀,紮到了門縫裡。
門裡傳來一聲大叫。
吓人一跳,她不知道這刀是該動還是不該動。正僵持着,門從裡面背打開,刀“啪”的一聲,刀掉到了地上。
蘇辛泉哭喪着大臉。
“你這刀,差一點就紮進我的胸脯裡了!虧我還想着給你留門。”
趙怡同仔仔細細的掃了一圈蘇辛泉,他除了眼角有幾滴淚外,并沒有什麼異樣。
“對不住了,辛泉兄,我不知道你在。”然後蹲下把刀收進袖子裡,跨過門檻,轉身關上了門。
蘇辛泉還是歪着腦袋,拍着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趙怡同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想着陪他玩會。
“這這這怎麼回事?這脖子怎麼軟了?”
蘇辛泉把頭調整到了一個更扭曲的弧度。
“是我吓到你了嗎?辛泉兄,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好像是欠條,把我的脖子壓歪了!”
“這樣啊。”趙怡同思忖了一下,今天已經擺過闊了,不能再善良了,“那您歪着吧。”
蘇辛泉的脖子一下就正了回來,“别呀妹妹,哥哥我日日寒窗苦讀,真是沒錢啊。”
“蘇姨不給你零花錢嗎?”
“之前是主動給的,這一段來,就不給了,我也不好意思要,都這麼大人了,你看我容易嗎。”
“那就先欠着吧,你騙了我,總不能讓你白花了這贓款。”
蘇辛泉沒有應聲。
“你為了這個,才在這裡等我?”
蘇辛泉撇撇嘴,“才不是呢,這麼些錢能買我蘇公子的時間嗎?”
“母親擔心你,硬是要在這等着,她老人家那身子骨,我看不下去,就讓她先睡,自己等着。”
原來在她嬌逸酣睡時,有人在寒夜中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