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蘇辛泉,手腕就傳來絲絲痛感,趙怡同低頭查看,果然勒出了紅痕。
“離我妹妹遠點。”
言猶在耳,趙怡同撓撓耳朵,也沒見他什麼時候把自己當妹妹對待。
窗口吹進風,激起一陣寒顫,趙怡同從床上坐起,走到窗邊。
她探身出去,想摘下木撐,放下窗戶,星星點點涼意在臉上綻開,她摸了下鼻子,水汽化開。
大街鋪上輕淺的白色,天空灑滿顆粒,紛繁的鬧市變成了單調純淨的圖畫。
下雪了。
“下雪了!”趙怡同把手伸到窗外,能感受到雪粒掉在手上,又被體溫融化。
這是她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場雪,和在那邊似乎沒什麼不同,但還是令她心神激蕩,不顧身上的疼痛,蹦蹦跳跳地出門,想第一時間散布這個消息。
“外邊下雪了!”趙怡同敲着蘇辛泉的房門,後者回應她的隻有長久的沉默和手腕的痛感。
大概還沒有醒來。
趙怡同飛身下樓,一路小跑,看樓道昏暗,便覺此時過早。蘇姨應該也沒起,那也沒關系,自己先看會也好。
“下雪喽。”這話是她對自己說的,真的已經冬天了。
果然如她所料,藥鋪正堂沒有人,也沒點燈,浸潤在灰暗中,實木的櫃台此時顯出模糊的渾黃。
有些瘆人,趙怡同搓搓胳膊,走到門前,卻發現橫木已被移開。
秋後門前挂上了棉布簾子,用來防寒擋沙,密不透風,把外邊遮地嚴嚴實實。
趙怡同不自覺提了口氣,撩開門簾,寒氣撲面而來,亮光進屋,她下意識閉了下眼。
再睜眼時,眼前已經被純白覆蓋,風雪交雜着濕冷的味道,往人身上撞。
雪景中,蘇姨和崔叔倚牆站着,兩人肩頭都堆積起霜色,頭發也是雪頂,似是在商讨着什麼,蘇姨說着,崔叔微微點頭。
見趙怡同出來,兩人話頭刹住,同時看着她,問道:“怎麼出來了?”
“我看窗外下了雪,便想着出來看看,還以為你們沒起呢。”
見是二人,趙怡同放下戒心,走到蘇姨身旁,她擡手,拂去蘇姨頭上的雪花。
蘇姨偏了下頭,“怎麼變成你操心我了?”說着,自己扒拉着頭發。
“這邊,鬓角邊。”趙怡同指指方位,她知道長輩有自己的計較,但剛才那完全是下意識之舉,“雪落到頭頂,不擦就像白發一樣,看着一下老了很多。”
“本來就是老太婆了。”蘇姨神色複雜道。
“才不是呢,您現在有閱曆有生意有學識,正是最好的時候。”趙怡同認真道。
蘇姨沒有回應,隻是仔細端詳着她,忽然問道:“你的頭巾呢?怎麼沒有帶?”
趙怡同摸摸頭頂,下來的匆忙,早就忘記了。蘇姨輕歎口氣,解下自己的鬥篷,蓋到趙怡同頭上,“一定要遮好,以後不要再忘了,知道嗎。”
“老崔,剛剛說到哪了?”蘇姨扭頭,眼神不虞地看着崔叔。
崔叔似是有些沒反應過來,匆匆點頭,又慌亂道:“剛才......咱們說......什麼來着,對!下午去縣衙交稅的事。”
兩人很快聊起交稅,辰樂國一年收一次,冬至後以戶為單位,按人頭納稅,每人每次五兩,不夠可用糧食布匹抵扣,每年也會趁着納稅修訂戶籍,确定下一次納稅人數。
誰家的誰誰誰哪年藏人逃稅被抓,最後被罰了三倍,誰家的誰誰誰拿着布匹換錢交稅虧了三倍不止。
家長裡短的小事在不知不覺間讓人放松,趙怡同蹲在地上,看着周邊積起厚度,她歪着頭,留了個耳朵聽他們說話。
白色落在黑鬥篷上,她現在像個黑白漸變小蘑菇。
聽到了某個字眼,小蘑菇忽然擡頭,黑白被劈開,露出一張被凍得發粉的臉。
“戶籍可以變動?”趙怡同問道。
蘇姨點點頭,“是可以,但變了就要交稅,除了生死契闊,一般沒人會變。”
趙怡同低頭看了會雪白的地面,不斷變厚,冷氣也加劇。
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自己也是要在辰樂生活的人,不能一直這樣沒名沒份。
趙怡同扭頭,看着蘇姨和崔叔,兩人也在等着她的下文,她忽然有些緊張,心裡一下沒了底,不知這樣是否越界。
“我想入籍。”她聲音也不太确定,但摸到自己兜裡的重量,忽然又有了些信心,便準備說些自己可以交稅兜底,不用他們操心、負責的話。
“可以呀。”蘇姨蹲下,拉上她的手,暖心的溫度從掌心散開。
趙怡同和崔叔同步震驚,她不可置信地扭頭,看着蘇姨溫柔的眼睛,“真的可以嗎?”
這麼爽快的承諾,這麼堅定的選擇,是她剛才根本沒想過的。
但轉念一想,這可是蘇姨,剛來時見她流落街頭便帶回家療傷,知道她的流浪生涯後又給她提供工作,飲食起居都無微不至地照顧,對她比菩薩還善,比親人還親。
自己怎麼能對她也放不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