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那幾張紙上為她編了完整的身世,這人沒有再問,而是低頭認真看着,翻到最後一頁,輕歎口氣,“你也不容易。”
能讓人感動到這種程度,連她自己都想看看這上邊寫了什麼樣的故事。
官員起身,拉開椅子,從櫃台上抽出幾張顔色各異的紙張,用鎮紙壓好,毛筆龍飛鳳舞,很快寫完兩張,到最後一張時,他擡頭,讓趙怡同走到他跟前。
趙怡同警覺的挪了兩小步。
“得記錄你的外貌體态,這是規矩。”他看了兩眼,匆匆寫着,“頭巾摘了罷。”
這話猶如巨石投入小譚,激起趙怡同心中千層浪,她想起這裡人對頭發的介意,沒有動作,手心沁出薄汗,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自己頭上有傳染病。
崔叔比她更快開口,面上不顯,語氣卻也是急促,“此女尚未出閣,怕是不便在大人面前賣弄風情,況且面貌體态就在眼前,還望大人開恩,莫要為難她。”
“我這是照章辦事,别給我扣帽子。你這牙尖嘴利的,罷了罷了,這世上又不會有第二個......”他話沒說完,清清嗓子。
“你,趙怡同,過來摁手印。”
趙怡同上前,大緻看着了下,便沾上紅泥,摁上手印。旁邊小厮謄寫紙張,另一人從庫中取出戶籍冊,把她的那頁添到蘇家。
單獨的紙張并入冊中,厚厚的冊子合上,官員交給崔叔新的冊子,這就完成了。
兩人出了廂房,跨過門檻,直到走出縣衙,趙怡同才有腳落到地上的實感,她現在是有歸屬的人了。
晨樂國沙城城東蘇家趙怡同,這是她現在的坐标,隻要說出這一串,對應的人,隻會是她趙怡同。
巨大的滿足感填充着她的心,來到這裡這麼長時間,趙怡同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認識到,她生活在這裡,生活在沙城的關系網中,和很多人有連接,她在融入這個社會。
崔叔在隊尾站定,擺擺手,讓她先回家,自己在這裡排隊。
“這怎麼行呢?我陪您一起罷。”趙怡同現在喜極樂極,覺得渾身上下充滿力量,可以一口氣從縣衙跑到藥鋪再跑到侯府,怎麼幹都不會覺得疲憊,隻想把這些勁使出去。
崔叔從包袱裡掏出馬紮坐下,悠悠道:“我在這等着就行了,老了,不怕耗時間。你的時間可寶貴着呢,去随便轉轉,買點喜歡的東西罷。”
趙怡同眨眨眼,不知崔叔為何會說這些,“我這來都來了,總得幹點啥罷,您一個人不也挺無聊的。”
話音剛落,前邊的大叔回頭招呼道:“哎!老崔!好長時間沒見過你了,都忙些什麼呢,來,陪我下一盤。”
說着,大叔拿出棋盤,崔叔挪了椅子坐到他對面,對趙怡同說道:“我不無聊。你走罷,實在沒什麼可逛的,就回去看鋪子罷,你蘇姨在那。”
這下子不走也不行了,趙怡同乖乖道别,走上長街。
她現在兜中有錢,卻想不起能花的地方。一品居的菜嘗過了,騎術也學過了,沒什麼缺的東西,也沒什麼想要的。
要說真有什麼覺得不夠的地方,那就是蘇姨了,她想對她更好些。之前買的簪子還沒送出去,得找個機會。
趙怡同走着,忽覺香味撲鼻,擡頭一看,果然是一品居,随時随地向路人抛出美味的誘惑。
她忽然眼前一亮,點子這就來了。她認真盤算着,進店裡确認了些,滿意的離開。
再出來時已近黃昏,積雪未化,商販忙着收攤,街上行人寥寥。
入冬後,晝夜溫差加大,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會變成寒冷的黑夜,冰到炸牙,冷的刺骨。趙怡同收緊袍子,匆匆而行。
街邊一個小販忽然叫住了她,“姑娘!無償看相!看看罷!”
聞言,趙怡同腳步一頓,那人忙背着竹箱跟了上來,箱中插着長杆,左為“江湖百曉生”,右為“周易八卦通”。
他湊到趙怡同身邊,神神叨叨道:“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這是大兇之兆啊!”
“你才印堂發黑,現在天都快黑了,看什麼都是暗的,不發黑難道發光嗎?”趙怡同一臉嫌棄,擡腳便要走。
“姑娘!某不是在拿你尋開心啊,你是不是總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恍恍惚惚?”他急切道。
雖是說中了,但她斷然是不信的,趙怡同深吸口氣,強硬道:“這叫失眠,是一種正常科學現象,你懂嗎?還百曉生......”
百曉生更着急了,“我真的沒騙你啊姑娘,你......你身後......”
趙怡同忽然倒抽一口涼氣,顫着手,指着他的身後,尖聲道:“這是......你的身後......這是什麼?”
百曉生被吓得一個趔趄,怪叫着一路跑開了。
怪力亂神,傻子才會信。
趙怡同這麼想着,還是不自覺緊了緊衣服,涼意從腳底上泛,又從頭頂蓋下,這溫差也太大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