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垂眼,自嘲一哂,“不必,我和他早就應該結束了。”
*
一更鼓響過三刻,司禮監的車駕便緊趕慢趕地來了,他們為了讨好靖王,比原定時辰還早不少,可惜裴疏則并沒有出現,姜妤登上馬車,公主府大門孤零零地打開,又孤零零地關上,很快被送親的隊伍抛在後面。
裴疏則坐在王府書房内,一目十行,将書頁翻得嘩嘩響。
他心神不甯,眉梢眼底都沁着煩躁,忽聽門扇響動,是褚未進來,“殿下,姜姑娘走了。”
裴疏則斂眉,“誰問你了。”
褚未垂首唯唯。
裴疏則撇下手頭書本椅背上一靠,目光落在案頭一陳舊冊子上,鬼使神差地拿起來翻開。
書冊裝訂簡陋,手感粗糙,和滿屋典藏名本格格不入,是他早年被投進府兵營時好不容易淘到的習文冊子。
彼時他不曾啟蒙,有機會便偷跑出去,爬到義學院牆外的樹上偷聽,這是幫他識文斷字的第一本書,裡頭還夾着片玉蘭花瓣。
花瓣早已幹涸,是多年前救下姜妤時從她發間取下來的。
那之後小姑娘便常賄賂下人給他送籍冊,從句讀之書到千字文,再到百家名作,起初他要借她的課業一點點研讀,到後來反被她央着寫課業。
有時顧不過來,點燈熬油地做完,無奈笑問她怎不找别人幫忙,小魚兒兩眼彎彎,“文州哥哥太老實,學得不像,隻有你的文風可以随意切換,超厲害的,還有你的字…”
裴疏則沒條件練字,純粹是照貓畫虎,聽她如此說,來了興味,“我的字也厲害嗎?”
小魚兒豎起大拇指,“和我一樣,有種未經人工雕琢的質樸。”
“……”
她嘿然戳戳他的臉,“老師讓我學鐘元常,我們一起嘛,我給你尋字帖。”
也正如此,他學識漸長,後來得儒師章甯賞識,入家學那天,姜妤歡天喜地,特地包來不少小食給他慶祝。
裴疏則摩挲着指間幹花,腦海裡全是她從前的樣子,嬌蠻機敏,有任俠之心,花草争春般的明豔活潑。
他坐不住,霍然起身出門。
公主府已經滅了燈,檐下燈籠穗子随風打旋,鬼靜靜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姜妤走得幹脆,除卻拜托褚未顧好芳枝,不曾留下一句,沒有分辨,更沒有求情,沒有告别。
他就是賤得慌,人在時恨得咬牙切齒,人離開又忍不住惦念。
可自己在她心裡,連那小丫鬟都差得遠。
“殿下…”
褚未踟蹰開口,又不知如何說下去,他看出裴疏則有點後悔,可怎麼辦,難不成現在還能再去把人追回來?
裴疏則回神,冷聲道,“走了好,走了幹淨。”
他轉身吩咐,“封府,明一早上書複命。”
見裴疏則闊步便回,褚未忙跟上去,“那您之前的打算怎麼辦,北漠那邊呼屠皆已經行動了。”
裴疏則閉了閉眼,回憶所及遍是屍山血海。
他睜開黑沉無光的眼眸,漠然道,“大榆關本就是我朝失地,難不成沒有她,就不用拿回來了麼。”
言外之意,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褚未後背卻不禁透出冷汗,“北漠戰事一起,姜姑娘身陷其中,必然會受牽連。”
裴疏則冷笑了聲,“與我何幹。”
*
馬車悠悠晃晃,搖得人昏昏沉沉,姜妤兩天沒睡,此刻也有點迷糊,随口道,“芳枝,我想喝水。”
一隻水囊遞到她面前,陌生的聲音響起,“公主。”
姜妤清醒過來,芳枝已經南下,眼下她身邊隻有司禮監安排的女使。
她接過來喝了口,又還回去。
小女使有些惴惴,大抵不知真相,以為她是真玉成。
姜妤伸手,這次車窗沒有封死,輕而易舉便推開了,護送的隊伍蜿蜒漫長,随車馬辚辚向城外前行。
她在四方院牆中囚困太久,終于有機會看到外面的世界,隻見夜色澄明無邊,烏雲已散,圓月高挂,遠處山河都披上了一層銀紗,螽斯藏在草叢樹下,發出一聲接一聲富有生機的蟲鳴。
姜妤不禁失神,直到女使說夜間風涼,讓她别着了寒氣,才依依不舍地關上,“從這裡到北漠王都需要多久?”
小女使道,“聽他們說,大概兩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