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阿膠,合歡皮各四兩…還有遠志,苎麻,柴胡,川芎…”
她這邊說着,窗下飲茶的男子放下瓷盞,看了過去。
年輕掌櫃麻利稱好藥材,送對方出門,回頭見陸知行若有所思,手在他眼前一晃,“陸大夫,休息好了?”
陸知行回神,笑了笑道,“方才那客人倒奇怪。”
“每樣稱這麼多,想來是自己回去配方子。”掌櫃沒有多想,在他對面坐下,“您是大人物,每年都來寒肆義診,實在感恩不盡。”
“你少貧嘴,”陸知行掃他一眼,“京中坐診太招搖,左右休沐,來你這兒也算積福。”
掌櫃笑道,“今日可回府麼,我差人預備馬車。”
陸知行婉拒了,“聽聞扶風郡中火樹銀花天下一絕,我正想今晚去燈會上看看。”
“可不,年年都有,就在停雲樓下聽雪橋上,那我給你安排住處?”
陸知行說不必,起身告辭,“我另有安排,你不用管。”
街衢上熙熙攘攘,他個子高,一眼便捕捉到了轉角處女醫離去的背影,以及頗具排場的車駕儀仗,後面跟着一輛辒辌車。
陸知行眉梢一跳。
尋常百姓或許不認得,可他身為禮官卻再清楚不過,那是王公貴族用來運送靈柩的喪車。
他問一直在外頭侯着的書童,“方才那抓藥的娘子随車駕走了?”
書童應是,陸知行心裡閃過許多猜測,最終隻點點頭,“走吧。”
驿館内,姜妤本是在客房枯坐,聽到樓下忙活響動,也出來了,扶着欄杆看随侍們來來回回地搬東西。
婆子亦步亦趨跟上前,問她想要什麼。
姜妤沒應聲。
婆子勸她進屋,“您身子單薄,樓廊太冷了。”
姜妤擡手,一指被随侍擡進來的某隻箱奁,回她上句話,“我認得那箱子。”
“什麼?”
她忽然笑了,“那是七年前從姜家抄來的東西。”
婆子愣在當場,勉強笑道,“婢子眼拙,這些箱子長得不都一樣嗎?”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裡頭,胡兵闖進代郡那晚,它被摔開了,箱子裡有一副纏臂金,九環金钑花钏…那是已故姜夫人的遺物。”
婆子越發恐懼,白了臉色,“公主…咱們進去吧。”
姜妤看向她,輕笑如泉水叮咚漫出,“怎麼了?官家窮成這樣,用罪臣家私來給女兒充嫁妝,難道不好笑?”
婆子差點給她跪下,“公主!”
姜妤黑檀木珠似的眼睛眨了眨,生出幾許好奇來,俯身貼近,柔聲問,“你在怕什麼呀,玉成不是死了嗎,棺材就停在車裡,死人是不會連累别人的。”
婆子無言以對,汗珠順着臉肉抖到地闆上,幸虧褚未及時出現,才結束了這場鬧劇。
他看出姜妤狀态不對,擔憂道,“您怎麼了?”
姜妤揉揉眼睛,“我困了,要去睡覺。”
她轉身便走,餘光注意到樓下熟悉人影,蓦然愣在原地。
陸知行一身醫士打扮,頭戴萬字巾,青衣直綴立于門口,顯然也認出了她,溫潤的眼裡全是震驚。
他禁不住前傾,似乎有話想說,姜妤卻不敢停留,徑直進了卧房。
褚未正叫人來吩咐事情,沒發覺異常,陸知行立刻低頭出去。
姜妤在榻上歪了會兒,又撐起身,斂衽往外走。
房内守着的女使跟上來,“公主,您去哪?”
姜妤淡聲道,“更衣。”
她推開房門,藥湯苦辛氣撲面而來,女醫端着藥正要進去,險些被撞到,堪堪穩住了,褚未也在外頭,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姜妤搖頭,又回到先時遲滞怔松的狀态,竟是認真辨認了他片刻,才溫聲微笑,“我挺好的,未叔。”
聽她這樣說,褚未反而更加凝重。
裴疏則苦心孤詣,可不是想要一個瘋了的愛人。
目送姜妤下樓,旁邊心腹也小心翼翼開口,“參軍,要不要和王爺告知一聲?”
褚未道,“最近情勢緊張,王聿和他後頭那位,攢足了勁要取殿下性命,何況今夜…成敗在此一舉,我們已經在扶風郡了,這是誰的地盤你不知道嗎,殿下豈能分心?”
心腹滿面愁容,“可姜…她若真有不好,我們也别活了。”
褚未用力捏着眉心,“不必想了,此事不妥。”
裴疏則就在扶風,若有機會,怎麼都會過來陪陪姜妤,既沒出現,定是脫不開身。
姜妤已然走去後院,途經翠竹小徑,拾裙而過。
青衣男子背對着她站在路邊,殷殷教誨身側小童,“柴胡、川芎疏肝理氣,可若配伍久服,使人耗陰恍惚,合歡皮解郁安神,搭和遠志、香附,則嗜睡遲緩,神思混沌,你又不要操縱精神,牽人靈智,可不敢亂用惹禍,記住了?”
小童垂首唯唯。
男子道,“重複一遍給我聽。”
小童便念,“柴胡、川芎疏肝理氣,配伍久服,則耗陰恍惚…”
女使們哪聽得懂這些,滿心牽挂在姜妤身上,扶着她過去。
心中猜測得到驗證,姜妤決然閉目,長長舒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