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又懂了——審訊她的幾個獄卒是查庫汗部的人,現在肯定也是把她帶回了查庫汗部聚居地,那麼坐在上首的自然是查庫汗部的首領,夫人。
此地顯然也是以左為尊,居左側的應該就是巴加布魯部的首領,夫人。
至于右側的幾案,不消說就是為馮玉準備的了。
這讓她有點喪氣——雖說馮玉作為女官,可能是該先見夫人們,奈何這具身體實在已經無法支撐這個流程。她現在急需見到二位首領,商談決定她的死活去留,然後及時得到醫治,否則性命堪憂。
于是她就開口了,嘴唇蒼白,氣若遊絲:“馮某……慚愧,雖敬重二位姐姐,然殘軀敗體不能多與姐姐們寒暄……隻願盡早面見主事之人,得一番定奪……”
話音未落,便聽那上首處“砰”得一聲,是那刀疤女驟然掀桌:“馮玉!你還當自己是什麼中原使節呢?不過是我查庫汗部的階下囚,竟敢小瞧我們二位喀紮,還妄想面見大汗?呸,你也配!”
馮玉腿腳一軟,又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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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喀紮”這詞兒到底是啥意思啊?不是首領夫人?
馮玉不過一聲“主事之人”,居然立刻被上升到了“妄想面見大汗”的層面,這聽起來就好像面前這二人地位僅次于大汗一樣。
那這兩位還真是部族首領?看她們還這麼年輕……那她們老公死挺早?
馮玉腦子有點亂,不過想想亂世男人早死也正常,這兩位姐姐看身量又确實不是凡人,夫死子幼、妻代夫職什麼的,倒也不是不可能——像明末女将秦良玉就是這樣。
這麼一想,馮玉對二人的敬重又拔高了一個度,同時覺得自己就此脫險的可能性大大提升了。
嗯,就是一種強烈的,上頭有自己人的感覺。
見馮玉腿腳不便,面前這巴加布魯部的喀紮立刻伸手扶了她起來,言語間顯然是向着馮玉的:“奇力古,馮大人此番确是代表中原昭國而來,自然認為需要大汗出面主事,你發這麼大脾氣作甚?我早說了,像馮大人這般忠君忠國之人必當禮遇,否則我們拿什麼讓我們的勇士效忠?”
“哼!”刀疤奇力古仍是怒目圓睜,“阿那席拉,你對中原人太好了。如果我們對她們仁慈,那誰對我查庫汗三千勇士仁慈?!”
阿那席拉回頭沖她攤了個手:“成熟點朋友,别像個野人一樣。馮大人是中原人,為中原效力何錯之有?三千勇士的死着實令人痛心,可若有朝一日桀族面臨同種險境,我們又何嘗不希望族内有個如馮大人般的智者力挽狂瀾?”
“死的不是你巴加布魯的人,你當然……!”
“不必多言了奇力古,昨晚的阿羅加耶大會上我們十三喀紮已經進行了表決,禮待馮大人是多數喀紮的意思,也是大汗的意思。” 阿那席拉說着牽起馮玉,利落地向着那未動的幾案一擡手,“馮大人請,好酒好菜,莫要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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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腦内飛快地形成了一個概念圖——
就是說,北地是桀族人的聚居地,其最高領袖被稱作“大汗”。大汗之下有十三喀紮,分别掌管十三部落。
從阿那席拉對那三千勇士的死不太在意來看,不同部落之間有着很強的獨立性,政見也因立場不同而各有春秋。
但是這些部族又有很強的聯系,就是在定奪大事時召開“阿羅加耶大會”,在大汗的主持下,十三喀紮各自表決,最終以多數的意見為準。
于是就出現了,與馮玉有大仇的查庫汗部不得不将她釋放的局面。
聽起來似乎是可以松口氣了,但以馮玉的處境,這口氣她又着實不敢松。她立刻謝過阿那席拉喀紮,老實巴交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因姿态過于窩囊,而引來刀疤奇力古的一聲冷笑。
這馮玉也沒辦法,實在是她内心沒有任何信念支撐,她的唯一目标就是活着不挨打。
多麼樸素的願望,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穿越者,不該因為想活而被任何人恥笑,唯一有權罵她兩句的大概是死去的原主馮玉,畢竟她是頂着原主的皮囊、身份在行慫包之事。
但同樣因為她是個穿越者,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怎麼打都無法招供,所以這慫而又慫的表象下,又透着股出了奇的硬氣。
見她坐下了,阿那席拉同樣笑笑落座,嘴上不經意般:“所以馮大人還是什麼都不願說嗎?我知大人心氣高潔,自是不會再問傷及昭國命脈之事。今日我們姐妹三人得閑同飲,馮大人隻當是酒間閑話,與我們說些無關痛癢的中原往事,也算是讓我們北地粗人長長見識不是?”
阿那席拉言語輕快,話到後頭還朗聲大笑,真像是舊友相見一般。
而馮玉,她明知到現在還拖着不給她治療,分明就是在威脅她并未全然脫險。
但她卻仍是坐在原處,無力地擡一擡眼皮,用幹涸的嘴顫抖着說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