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幹幹淨淨,也沒人在她帳篷上潑牛血扔羊糞,連塊臭石頭都沒有……頂多是她這帳篷選址有點偏,距離帳篷聚居地有個幾十米距離,看上去就好像她被孤立了。
這簡直是太好了。
外頭寒風凜冽,馮玉把那件狼毛大氅裹上,就杵在門旁看景。
一旦接受了這是“我家”的設定,再看這開闊雪景,孤寂感便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蒼茫大地帶來的绮麗與震撼。
這樣遼遠無邊的空白,這樣四野無聲的靜默,是住慣城市的馮玉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
所以穿不回去也未必是壞事吧,至少之前讓她焦頭爛額的求職困境就此不存在了,還在這壯美如畫的地方得了間屬于自己的帳篷……
馮玉短暫地惬意了一下,但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現狀倒也沒有那麼樂觀。
北地人不能讓她死,所以肯定會保障她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可要想活得舒服點,那還是得靠自己。
就比如,吃食上可能饑一頓飽一頓地吊着她的命,真要是想頓頓吃飽吃好,還是得琢磨琢磨辦法;而且她現在能暖和和地站在這兒看景,那是因為屋裡正燃着炭爐——估計是怕她昨夜喝醉直接凍死在這兒吧,但漫漫冬日裡是否總能有充足的炭火送到她這裡,卻很難說。
馮玉四下看看,找到生炭爐用的火鉗,扒拉着把爐内未燃的碳一塊塊夾出來堆在角落,以備不時之需。
在這萬籁俱寂的一方天地中,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便格外清晰。
馮玉聽得手上一頓,放下火鉗準備去瞧,便聽外面高聲喚她:“馮大人!”
于是趕忙快走兩步,門簾一掀:“阿那席拉喀紮!”
聖人阿那席拉從高大的馬匹上一躍而下,精神面貌仿佛她才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哈哈,昨晚這酒一喝,今日馮大人氣色明顯見好啊!”
馮玉低頭苦笑:“喀紮取笑我了。我這人酒品堪憂,昨晚幹了什麼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倒覺得三生有幸,能看到和傳聞中不同的馮大人。”阿那席拉說着把手上的兩個口袋往帳門口一堆,“今日我便要啟程回巴加布魯了,這兩個口袋一個是凍面餅,一個是臘肉幹。若是這邊偶有疏漏,忘送吃食什麼的,這兩樣也可以幫着對付幾口。”
馮玉就這麼怔怔地看着她,一時沒說出話來。
太完蛋了,按說馮玉穿越之後過得是相當慘,但是總有這種莫名奇妙的場景,讓她想問一句“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覺得可能是無功不受祿的思想,于是試圖打開天窗說亮話:“喀紮,您救我離開地牢,又贈我救急飯食,我到底該如何報答您呢?”
誰知阿那席拉大手一擺:“我早說了,我就是敬重馮大人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氣魄膽識。未能讓馮大人徹底脫離苦海已是遺憾,還談何報答?”
這倒是,雖然在查庫汗部底下讨生活馮玉也能接受,但傻子也能看出跟着阿那席拉日子會更好過。
她心髒怦怦直跳,幾乎想說趁現在沒人要不我們騎馬跑吧,但定睛一看不遠的營地那裡,有幾個巡邏人影時不時就往她這兒看一眼。
那她也不好跟阿那席拉提這要求了,隻能洩氣道:“不,喀紮的恩我定是要報的……”
她還不忘呼應一下自己的人設:“隻要不涉及大昭,願為喀紮效犬馬之勞。”
言下之意是“隻要你有需要,能幫的我肯定幫,所以有機會帶我走時記得撈我一把”。
阿那席拉搖頭笑笑,轉頭便飛身上馬。她在馬背上低頭看着馮玉:“馮大人多加保重,有朝一日,我們定能在巴加布魯開懷暢飲!”
“喀紮也保重!”
随着馮玉這樣的一聲道别,阿那席拉便掉轉馬頭,和不遠處等候的随從們一起,向着巴加布魯部營地方向飛馳而去了。
*
所以馮玉這曲了拐彎的說話方式到底是打哪來的呢?
是從系裡那些老教授那學來的。
老頭們可會整這套了,一句話八個弦外之音,系裡總共就那點兒人,一天天撕得跟朝鬥似的,沒點文化都聽不懂他們互相在陰陽啥。引經據典春秋筆法,人前笑談背後捅刀,學習生涯最後三年最不缺的就是瓜。
馮玉不覺得一個部族首領會比這些老頭單純,更信奉一句“任何關系本質都是利益交換”,哪怕人世間的父母、子女、夫妻,大多也逃不過這個定律……除了她跟小佳。
嗚嗚嗚,我苦命的佳啊,過失緻人死亡到底要蹲幾年啊。
馮玉心下悲戚,又擡手抹了抹淚,準備回屋給自己熱個餅子吃。
卻聽又是一陣馬蹄聲——這回是匹矯健秀氣的駿馬,腳步都比上一匹輕盈歡快。
馮玉回頭看去,隻見那身着羊皮的俊美男子策馬而來,看勢頭像是要沖她帳篷裡去。
但還是利落地拉住了缰繩,嘴上“籲”得一聲,穩穩将馬兒停在了馮玉身邊。
劍眉星目,猿臂蜂腰,聲音也頗有磁性:“……你醒了?”
至此,馮玉終于有機會再度端詳他的長相,細品他的聲音。
而她對此的評價是——這必不是個太監!